穿过鱼贯而入的遣云宫宫婢,角商行云流水的步子逐渐沉重起来,越走越慢,慢到跟着她的阉人喜胆战心惊。
“我们快些出宫吧。相国已经查到王子的行踪,我暴露是迟早的事,你心气那么大,在宫里很是古怪,这不是找死吗?”
“闭嘴。”角商喝骂了一句,正要再威胁几句,眼角却瞥见一旁的假山旁有衣角,便不动声色,悄然走近,然后一把揪出——
“是你?”角商看着手上的小孩:“这里是遣云宫,大王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几日不见,原本壮敦敦的宁申,此刻很瘦,仿若惊弓之鸟,“放,”刚叫出声,他又低下声来:“放开寡人!”
角商一松手,宁申跌坐在地上,他瞅了瞅鼻子,狠狠瞪了一眼阉人喜:“你个阉人竟然不扶住寡人!”
“不过这里是宁王宫,大王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小人也不多问,这就告辞。”角商也不行礼,拽了阉人喜就走。
“站住!”宁申双眼通红,脸色却堪比锅底黑:“寡人为何鬼鬼祟祟?梁樾要杀寡人,你们又落井下石,寡人当然要向姐姐求救。不仅如此,寡人还要告诉她,是晋成教唆寡人下的毒,甚至为了开战,不带她走!”
“你敢?!”角商恶狠狠道。
宁申却是冷笑着昂首作势要去见宁纾,小孩子的三头身倒是有了一种古怪的诡异。
喜大惊,立马拉住宁申:“大王不可。”
宁申狠狠甩开喜:“死阉人,拿开你的脏手。”
喜被甩开了,惊颤着看向角商:“不能让大王去见公主!公主已经决心要嫁相国,下毒的事要是被知道了,我们就跑不掉了!”
角商盯着宁申远去的背影,忽地笑了:“大王,有事好商量。”
宁申停下了脚步,刚要讽刺两句,忽觉整个人被人抓紧怀里,掩住了口鼻,拖进原本藏身的假山,接着捂住口鼻的手臂逐渐收紧,无法喘息!这是要——要闷死他!他们怎么敢?!这是宁王宫!他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可惜无济于事,女人和阉人再怎么力气小,也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抵抗的。
宁晋交界,晋军大营。
一身风尘仆仆的角商,带着蔫头耷脑的阉人喜,等候王子成的接见。
阉人喜忧色忡忡,他自是知道自家事,既无本事又无忠心,如今杀了大王,若是宁国派人来索要凶手,他和角商会不会死定了?
等了很久,才有从人引着二人入堂觐见王子成。
阉人喜瞥见金马玉堂端坐着的青年,赶紧低下头,盯着眼前那人的缀锦衣摆,磕头,然后静静听角商与晋成的对话。
角商先是说了宁申之死和他们二人一路逃跑的事,晋成只淡淡道:“知道了。”
听着晋成的口气,似乎宁国大王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对,这个人可是先混进宁宫逼死了宁国太后。那也就是说,他能活下来了?阉人喜轻轻舒了口气,但如今不可能再回相国府继续做奸细,以后在晋国怎么生活呢?
角商继续说了一些其他的秘辛,才转了话题,迟疑道:“宁纾公主说她……她决心和梁国子成亲了,叫我们不要再找她。”
喜不敢再乱发散思维,缩着身体,听见堂内寂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那么地巨响。
忽地,堂上的人站起身,走了过来,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囔囔的声响,惊得喜汗毛倒竖,果然那人站立在他面前,用靴子踢了他的头。
“你不是说,梁贼爱你兄长至臻,那公主怎么会肯嫁他?”
“小人……小人不知!”喜颤若寒蝉:“或许,或许公主是因为止殉令?为了废王后?”说完他以头贴地,等着晋成的下一脚,却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心头仍旧止不住地狂跳,直到被角商拉了一把,才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喜逃出生天分外喜悦,而晋成留在堂内,面色渐渐沉如墨水。
他了解宁纾,她本就是个单纯的少女,又与他定亲这么多年,她是怎样的人,他是有把握的,可偏偏她竟然会同意嫁给梁樾?!
因为梁国子强迫?因为止殉令?他不信。小纾虽说乖顺懂事,但毕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身上自带骄纵的傲气,就算是被迫的,也不可能说出叫他不要再找她的话。
还是因为父王要杀她?因为他没有带走她,所以才赌气说了那些话?可从宁都习作传来的消息看,与角商所言一致,她与梁国子交往甚密,证明她并非气话虚言。
她肯嫁梁贼,只能是一个原因,她变心了,并且确定梁贼对她有意。
可笑!梁贼那个男女通吃的乱臣贼子,她竟然会喜欢上?!
上次在宫中匆匆一面,他就隐隐有感觉小纾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未能细想,至今想来当时小纾看他的眼神不再是憧憬,而是审视,是比较……
一片乌云划过,遮蔽了日头,如同他内心横生的阴霾,如野藤疯狂生长,将他的五脏六腑密密缠住,接着生长出无数坚硬的刺。
比较……
比较他和梁国子?竟然是梁国子胜出了?晋成袖中的手渐渐握紧,手背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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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人间绝色
阴雨过后, 天地万物似是被抹上了淡淡的一层油, 粘腻油滑,春日的阳光洒下来, 完全晒不走闷湿的霉味, 反倒与随风扭曲的柳枝一起增添烦乱,宁绀听说遣云宫出了事, 担心梁樾,立马匆匆赶过去, 却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宗正宁稗失魂落魄地从遣云宫出来,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老狗,她心里一紧,跟了上去。
“王叔自边境回朝就病了, 怎么今日进宫来了?遣云宫发生了何事?”
宁稗抬了抬眼皮, 平日里甚是温润的眼神,此刻有了符合他年纪的浑浊:“是不是蒙氏?”他的嗓音嘶哑带着压不住的愤怒:“大王今年不过七岁, 你们就等不及要动手了吗?!宗室本就活得艰难, 更何况是小孩子?我如今比全天下的人都希望相国登基, 希望你宁绀公主做王后!”
“大王死了?”宁绀一愣, “大王死在遣云宫?!”原来不是梁樾出事, 她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大王怎么会死在遣云宫?难道是宁纾与大王起了冲突?对对,大王因为下毒谋害梁樾的事,被遣去上林宫软禁,他的确可能去找宁纾求情。小孩子免不了又哭又闹, 想不开自残威胁别人,也是可以预想的。这是玩脱了?所以不能嫁给梁樾了?
她压住嘴角的狂喜:“王叔说的什么话?蒙氏怎会做这等事?!”
宁稗摆摆手:“如今大王死于非命,绀公主若没有忘记王叔往日对你百依百顺,还请帮我的孙儿说说情。”
大王宁申死了,残存不多的宗室里,比他还小的宗室子,只有宁稗的孙子,如果梁樾不趁机逆天篡位,那么推宁稗的孙儿上位是顺理成章。
宁绀整了整袖子,矜持道:“此等国家大事,自有相国与上卿做主,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儿,实在说不上话,还请王叔谅解。”
宁稗不过是个投机的墙头草,任何时候跪的都是最快的,当初屠灭宗室时,他的至交可死了不少,也是这么求情来着,又怎样?大势在哪,这老狗看得比谁都准。
宁绀不理宁稗怎么想,她的注意力都被遣云宫门前的那个人的身影吸引了去。
一袭雀羽鹤麾,身形削瘦,仿若遗世独立的仙人,从撵车下降时,行动却毫不迟滞,可苍白的脸色昭示他的勉力。
他中毒这么严重还过来?
宁绀脚步加快,就要冲过去,不想却被一个宫婢追上来拦住:“公主,夫人请你回宫。”
这个宫婢,宁绀认得是母妃的亲信,“回宫?为什么?”宁绀眼睁睁看着梁樾入了遣云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哄而散。
“小人不知。”宫婢嘴上说着不知道,但是眉宇间的焦躁已经非常明显了,发鬓隐隐散乱,显然是一路跑过来找她的。
看来是出大事了,宁绀不舍地回看了一眼遣云宫,梁樾的身影已经进了遣云宫深处,看不见了,才揣着惴惴不安的担心回宫,而此刻遣云宫里的人也是惊慌一片。
大王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加上公主出身晋国血脉,同胞兄长宁酉多年以来一直诋毁大王身世,怎么看都有种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形势。
惊慌的人群中最为担心的就是卷媪,她记得清清楚楚,昨日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单独见了公主之后,大王就死了……而公主自大王出事后,便端坐在几案前,不避各宫人等的闪烁言辞打量。
“公主……”她颤声唤了一句。
宁纾抬眼看了她,有意说些抚慰的话,殿门口的寺人已经唰啦啦地跪拜一地。
“拜见相国。”
原本倾泻而下的暖日阳光,勾勒出一个高高的人影,因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脸色,宁纾抿了唇,腹内想着措辞,等他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