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梁樾也没再说什么,一路行到南郊,与各府邸众多车马混在一处,宁纾这才发现,自己脖子有点僵。
梁樾自去随宁王参加劝耕礼,宁纾等一群仆从就在外等。
她靠在一株蔫了吧唧的柳树下,挡阳防晒,越想梁樾今天的行为越是古怪,整个不对劲。
梁侯府的侍从们就更加不对劲,平时三两个聚在一起对她侧目、指点,现在一个个围着她,套近乎做什么?只有侍从礼,还是冷脸。
一个脸熟的侍从,好像叫余,瞥了一眼礼,劝慰宁纾:“庆,你别计较礼,他连季女君都看不上的,天天指望君侯除了政事,就是娶绀公主。如今君侯喜爱你,他可不就难受了么?”
喜爱你!
喜爱你!
喜爱你!!!!!!
“你怎么知道他喜爱我?”宁纾感觉自己心脏快炸了,梁樾喜爱阉人庆!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
那么,那么刚才在车舆上的奇怪的态度,就解释的清了。
那么,他拒绝蒙氏的索要,也很能理解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羞辱她?
“这很明显啊。”余谄媚一笑:“君侯素来讨厌与人亲近,他的寝居从不让仆从进入,可是你都进去多少回了?还有你还能上君侯的车舆。”
他的寝居、车舆,仆从是进不去的?
又有人吹捧她:“似庆这般美貌,自然人人喜爱。”
说到这里,几人嘻嘻哈哈冲宁纾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她往四周看看,这一看,果不其然,一堆男男女女眼神闪烁,缩回了脑袋,当然也不乏胆大的直接和她对视。
所以,梁樾也是好色之徒?
几番挣扎后,他抗拒不了阉人庆的魅力,所以今日对她一改前态?
出于这样的新认知,待劝耕礼结束后,见了梁樾,宁纾有一股郁气横结,本就生气,此刻简直是成了河豚。
既要回城,宁纾这回吸取教训,没有跟梁樾直接上车。
“庆。”车舆里传来梁樾的声音。
宁纾的心一绷。
侍从余兴冲冲撺掇:“君侯让你上车!快上啊!”
侍从礼的脸更加黑了。
宁纾想拒绝,可是若是,当众拒绝,梁樾会怎么做?要是喊打喊杀,她自然遭不住,要是像早上那样“宠溺”口吻,她也……遭不住!
闷头上了车,马车驶动,车轮辚辚作响,宁纾依旧跪坐在门口,离他远远的。
虽然低头不跟他对视,宁纾依旧感到梁樾依旧不时打量她。
或许,她不该再想那些没用的情爱,应该毫无灵魂地跟梁樾好好相处,完成任务。
对!
就该是这样!
喜欢梁樾的是孟季、是阉人庆,不是宁纾。
牢记、牢记!
她抬起头,果然……与梁樾四目相对!
清湛湛的目光,里面亮亮的,似乎有星河其间,见她看过来,眉眼又柔和了些。
宁纾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
她怂了,别过脸,“君侯看什么?”
“你不敢看我做什么?”梁樾一语暴击。
!!
啊啊啊啊啊!
宁纾无语了!真是,毫无灵魂也遭不住!
“这几天你一直装病,是躲着我么?”梁樾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虽然捶她装病,但是宁纾当然不能自认:“不是,小人的确不舒服。”
这么说,就不是躲着他了,梁樾莫名有一丝小甜。
既然说开了,躲躲藏藏也没什么意思,宁纾直接问:“君侯一会想杀我,一会又亲近我,而现在竟然关心我。君侯到底是何意呢?”说到最后,话语里的情绪,是人都听得出来。
我是何意?
面前的这个艳丽小儿,又究竟是何人?
梁樾看着她,细想自己这段时日的愁肠思虑,百转纠结,她全都不知道。她看到的只有他的行为,应该很是莫名其妙,很是可怕可惧吧?
马车驶入都城,周遭声音嘈杂,人声鼎沸,车马牛羊具有。
各种纷乱的声音混同着光影打进车舆,隔在他与她之间,光阴交织,一时,梁樾有种身处幽冥与人间的岔路的诡异诱惑之感,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却好似从心底搬开了千钧重,却是心中主意已定。之前因为车舆内的光阴交织,而冷热交加的身体,此刻似有滚热鲜血破冰涌动。
宁纾见他开口说话,可惜四周太吵,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君侯?你说什么?”
梁樾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下。
天已经快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初上,梁樾下了车,宁纾自然也得跟着下。
一下车,车舆便再次启行,侍从礼他们就跟着车架离开。
???
就剩他们两个了,这是什么意思?
“君侯?”
梁樾却是点了她的额头:“你这幅表情真丑,给你买副面具盖上。”
???
见宁纾不动,梁樾自顾去卖面具的人家挑了起来,巫风浓郁的面具,没什么好看的,他自然挑了个……嗯,最丑的,待宁纾一过来,往她脸上一遮。
宁纾拽下来一看,丑死了……这是黑猪还是黑牛成精了?
表情丑,给她买个猪牛面具?
“也太丑了……”
梁樾却是从她手里拽出来,重新给她一戴:“好看的。跟你多像。”
哪里像?!阉人庆长得这样好看,哪里像?!宁纾明明很嫌弃,但是又没拒绝的别扭样,似是一缕清甜的水满过他的心田,灯火阑珊,佳人在侧,嗯,是挺好看的,倾国倾城。
“这个也好看。”梁樾顺手摸了个伏羲的面具。
巫风虽然也浓郁,但是勉强看得出正气犹存。
宁纾楞了一下,目露复杂,这人对自己还挺有认知的,白羽黑蛇梁国子,果然挑了个人面蛇身的面具。
出门的时候,梁樾径直抓了她的手,手指相扣,温软,凉凉的,却似落袋为安,令他内心伏帖,知道她必定会挣扎,他扣的极用力。
……
被梁樾拖进大街人群的洪流,摩肩接踵,行人如织,有身着傩舞的巫带着各类法器手舞足蹈,有成群的艺人或歌舞或杂技惊起一片喝彩,灯火人间,间杂丝竹绕耳,别有箜篌、角笛、埙的声音,嘈杂悦耳……游人多为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他们,男男……不过好在她脸上多了一层东西,脸皮也跟着厚一点,又或者天黑,总之感觉还好?
难道买面具的目的是这个?!
宁纾一时心情复杂,这是体贴呢?还是无语呢?
似是被欢快的氛围所染,宁纾之前的郁气也渐渐消散,似乎毫无灵魂地用阉人庆的身份,喜欢梁樾,完成任务,其实也不该生那么大的气。
说到底,她还是生自己的气,人家梁樾喜欢阉人还是喜欢孟季,都不会喜欢宁纾,你着什么急?关你什么事?
……突然梁樾不走了。
怎么了?
“你饿不饿?”
?
“宁都有一庖厨名甲,所做菜品椒辣鲜香,我第一次来宁都时,就特别喜爱。今天去尝尝。”
??这是去吃饭?
第一次来宁都,是指他为解晋国攻梁,来找宁国援手的那次吧?
这个庖甲,她当然知道,擅做椒辣食物,不为宁宫所喜,却是梁国等南方湿热地区人士的最爱。她曾经偷溜出宫去吃过,只能说还可以吧,太过辛辣。不过梁樾想吃家乡菜,他府里庖厨没人了吗?
在南郊呆了一整天,吃的是带出来的肉干饼,既然带她吃饭,那她就不客气了,摘了黑猪精的面具,吃得很是欢快。吃着吃着,她又发现梁樾在看她了,自然当做没感觉到。
“蔡地的人也这么喜食辛辣吗?”梁樾突然问。 噗——咳咳!
宁纾抬起头,对上梁樾探究的眼神。
好在梁樾也不是等她回答,继续说:“这里虽然做的不错,但是还是不够地道,在梁地,我们只用椒和盐,这里迎合宁国人的口味,放了些果浆。”
但凡某地的食物,去了别的地方都会改良,庖甲的手艺,她一直以为比季氏的庖厨要好,比如这个鱼脍,用的是长江的鱼,就比梁国用河鱼要细腻不少。对了,她在季氏还曾吃过鳄鱼做的鱼脍,简直是噩梦。没想到还有果浆的原因。
“难怪有点甜。”宁纾解释:“虽是第一次吃,但也可入口。”
梁樾算是放过了这个话题,自己吃的慢条斯理,反倒叫宁纾,“快点吃。”
宁纾看看天色,不早了,记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季氏的女君上门,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说话,想来定是要早点回去见一见的。
三五下吃完,梁樾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出去,而这回,没有戴面具。
心跳……砰砰砰砰。
宁纾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
望着梁樾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宁纾硬着头皮,再次抽了一下……抽出来了。
“到了,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要是都喜欢,这里所有的都带回去吧。”梁樾在一家市坊门口,停下,示意她进去。
?
宁纾抬头一看,金玉馆,自然是买卖金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