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婢的服侍下,梳头化妆,很是仔细。
宫婢瞧着外头唧唧呶呶的南归燕子:“王后今日的熏香,不如换木犀香吧?名贵又符合季节。”
梁王后摆手:“不可。按礼制来。不可随意散漫。今日我儿大婚,我娘家有人来。万不可出差错。”
她口里的娘家人,指的就是晋使伯宗。
宫婢应是。自打晋使来了以后,其人如何嚣张跋扈不提,单大王对王后就体贴优渥了不知道多少。
“王后。太子到。”寺人在门外禀报。
梁王后这才起了身,远远看台阶下的少年,由远及近,面容也渐渐清晰。恍惚间,那个出生时还是个红彤彤肉团子,她怀里抱着的感觉依旧清晰,可此刻就看他猛地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身喜服,着实裁剪得他肩宽腿长,成熟高大。若非脸上还线条柔和,离远看恍惚都认不出是个少年了。
只是,这脸色这么青灰?
梁王后一凛:“昨夜没睡好么?”
梁棠笑了笑,摇了摇头,凑到母后身边,“是啊。能够娶孟季。我很开心。”
梁王后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出息!当年若不是你父王订了季氏,我还曾想过为你求娶一位晋国的宗女,甚至是公主。”
梁棠有些疲惫的脸,此刻仍在笑:“孟季其实很好了。她与我自小投契。跟她在一起,总是很轻松。我脾气不好,她也是。我们虽然总是吵架,闹脾气。但是和好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
“以后我们就真一直在一起了。”
这话说的很幸福,可是儿子的神态却是疲惫满满。看着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梁王后只当自己多想,可王儿自小骄纵肆意,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状态。
“阿棠,你若累了,就在母后这里歇一歇。”
“儿臣不累。”梁棠揉了揉眉心:“儿臣只是有些紧张。儿臣这是成亲了。以后会是一个丈夫,有妻子了。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梁王后稍稍放了点心:“这也没什么紧张的。等你将来生了孩子,岂不是要更加紧张。”
梁棠笑笑,这回是真心实意。
梁王后拉着梁棠又说了一些家常,一些注意事项,才放他离开。今日梁棠并孟季二人,先去告祭祖宗,再回来行册封礼。按梁棠方才的状态,恐怕身体坚持不住。
梁王后越想越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郁感,无法排解消散。
怎么了呢?
她也是年轻人过来的,就算是紧张兴奋,也绝对不会是如阿棠这般的状态。梁王后望着梁棠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担忧抑制不住了。
“传少舆君来见我。”
梁棠从甘泉宫出来,又去了梁王的娃馆宫拜见。在那里,他碰上了他的宾客、兄弟,“奸夫”——梁樾。
二人辞了梁王,便同登一车,往宗庙而去。
虽是仲春,但早晨的温度还是很低。又是因为太早的关系,太阳红彤彤的,看着暖和,却毫无暖和气。就好比梁棠身上的礼服,厚重却丝毫没有暖意。乘车而行,一路上湿漉漉的凉风吹来,梁棠只感到自己的连快要僵了。僵的不止是脸,还有身体。
他冷眼瞧着一派风轻云淡毫无芥蒂之意的庶兄,内心无比讽刺、痛苦。
这个贱婢之子,竟敢……竟敢……
梁棠抑制着体内血气上涌,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瞥了眼梁樾,状似无意:“兄长为父王立下大功,令我刮目相看。只是为何兄长不与宁国使臣一同进城,而是先行一步,岂不是有所慢待?”
梁樾闻言,清凌凌的眸子望过来:“归心似箭。”
梁棠只觉胸腔呼吸一滞,归心似箭!
所以昨日高襟之祀来赴仲春之约了么?冷笑一声:
“大谏州吁,如今已经和别家贵女定亲了。而孟季今日也嫁与了我。你早回晚回,又有何区别?
梁棠说完,心底似乎纾解了一些,看着面前雪肤花貌的面容,渐渐清冷,他不得不承认,梁樾是好看。不管是女人看,还是男人看,他都是好看的。他想起这几年多得是贵女被梁樾的皮相所迷,可他依旧茕茕孑立,婚事无着,无非是真正的权贵不肯与他结亲罢了。
孟季,必定也是。一定是这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不与他争论的梁樾,此刻却回敬他。
“太子言之过早。”
“呵!”梁棠嗤笑。
言之过早?
你娘白日做梦,肖想孟季,你现在做我的宾客,与我同乘一车迎娶孟季,居然还能睁眼说梦话。真是青出于蓝!
见他死鸭子嘴硬,一时,梁棠倒是开心了些。说话间,宗庙已经到了,他扶着寺人的手走下车,径直往孟季的车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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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亏心事(修)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诸国不管武力强弱,宗庙都盖得相当漂亮。梁国的宗庙摆着他家自几百年前开国以来的各位君主,虽是小国,但密密麻麻,跟宁国的一样多。
自周天子式微以来,诸国连年征战,内部也不平。最早一批分封的,很多已经身死国灭,宗庙毁弃。梁国也快了。
宁纾刚下车,就与与梁棠碰了个面对面。
以往倒不觉得,现在得知孟季与他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成亲了,顿时很是别扭。
昨夜的梁棠着实把她吓坏了。一整晚惊梦而醒,却是天尚未亮,之后便是失眠。曲当时被赶去了偏殿,她便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上,焦虑地踱来踱去,最后满脑子全是晋成表哥。
……梁人都说他被刺重伤……可是她昨日明明见到了他,她多么希望救她的是晋成表哥,而不是……而不是梁樾!难道昨日见到的晋成表哥是她的幻觉吗?他其实伤得很重很重……她好想去看看他……
可是她是孟季,是今日成婚的太子妇。如果遇刺重伤的是她就好了。她想。婚期可以延后,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想什么呢?”梁棠的声音跟他的脸色相反,似是很不错。
不过酒醉时的暴力,此刻记忆尤深,令宁纾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昨日酒醒之后,信了吗?信了多少?哎呀,她都快烦死了。
系统不做人。就不能安排个好点的身份吗?梁棠这一幅戴绿帽的,盯着她找线索的神经兮兮,真的很令人心里空落落的,生怕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啊啊啊啊啊啊!而且这么看着她,她如何去攻略梁樾,完成任务?!
“没想什么。就是看到宗庙,就想到一句话。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宁纾随口敷衍。
梁棠蓦地心底那一丝陌生的恐惧,如雨后挂着水滴的蜘蛛丝,不过是被轻风经过,却仿佛有沉重不堪支撑的危险。
他抓住孟季的手,温凉柔软的触觉在手中,才微微把方才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翘起微微僵着的唇角:“这是晋语,讲述范、中行两位上卿执政的故事。孟季何时看这种书了?”
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出身季氏,向来对晋国不喜。怎会突然看晋语了呢?”
原来孟季从不读晋国的书啊。
可她自从与晋成表哥订婚后,对晋国的风俗礼仪,就经常翻阅,立志将来成婚后,做一个晋国宗室妇人中的典范,就好比晋成表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般,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
“因为晋使来了。就读了读,了解一二。万一碰上了,不至于出了差错。”宁纾找补。
梁棠神色莫测:“梁樾在出使晋国之前,也整日读晋语。”
又开始了。
宁纾头大:“殿下这么说,着实叫我无法往下接了。”
梁棠“呵!”地嘲讽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她。
“太子,宗正已经准备好。可以进去祭告了。”梁樾走了过来。
话是对梁棠说的,目光却是放在宁纾身上。
宁纾心底一颤,昨夜在南郊亭子里的吻,如潮水般灌满了心头……她别过脸。实在是心慌意乱。
还有这个梁樾是怎么回事?明目张胆当着梁棠的面看她?
果然她的手被梁棠抓得生疼,一个用力,被车进了宗庙,与梁樾擦身而过。
她吃痛,想抽回手,可是看梁棠一张青灰色的脸,沉得快滴出水来,生怕惹到他爆发点,就只能忍着。
可是,忍,都是有限度的。现在可以忍,那么晚上呢?她回头看向梁樾,却见他冲她安抚式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意思?
梁棠与孟季进了宗庙,少舆君也接了命进宫见梁王后。
进宫时碰上晋使伯宗的车驾。少舆君只当他早早来宫里撒野,为晋王子成的事情做妖,便匆忙让路,让他先行。
瞧见平舆君之子如此识相,伯宗鄙薄一笑,吩咐从人径直进宫,连一句礼节性的道谢都没有留给少舆君。
“少舆君,这晋使也太无礼了!”从人为自家主人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