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学子纷纷应声,继而探讨今年破题的题干是什么,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直至夜深尽兴而归。学子陆续散去,白浔打算收拾东西,却有一人依旧端坐,姿态端方。
此学子在众人里话不多,白浔之所以印象深,是少年对于一道题目颇有见解,少年偶尔才说一两句,白浔便知他在隐藏实力。现在少年如此模样,白浔一时不知他何种意图。
学子看向他,眉目轻敛,和声问:“敢问白先生的女儿芳龄可是一十六岁,我好像知晓她在哪。”
这是事情的因。
事情的果在于,白浔听从意见认了谢暮白当义子,而没有去侯府找回白栀,而谢暮白用白雨洲的名字参加科考。
白栀问他们:“为何?”
谢暮白只笑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摆脱从前的重重伪装,从前于我而言,任何人的身份都没有区别,我只想离开侯府,不再男女不分囚于闺阁。”
白栀紧张地看向白浔,白浔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他略略笑一下,“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是有区别的。我把我的身份给你,将我的锦衣玉食一并送给你,而你便将你的身份给我,由我体验市井之乐,从来都很公平。”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我一直当这个谢二姑娘?”
“是。”谢暮白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在上公堂之时不让我咬死一切?你可明白以前的谢二姑娘扯出越多,你就越危险。”
“谢二姑娘换过的那些事情日子久了大理寺未必查不出,况且侯府何曾上下一心,如果你不把实情托出,他们怎会相信你。”
“那你的苦心经营怎么办,要是我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或者真就心眼实地告诉天下你是男扮女装呢?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想要抬手揉揉白栀的脑袋,碍于白浔要吃人的目光,谢暮白放下手掌,宠溺一笑,“说到底,我假扮成女子的秘密,虽然常年骗自己是为了提防亲人朋友暗算,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害怕世人眼光,觉得他们会取笑于我,沦为笑柄。”
“你还说呢,害我还担心为你与都护府有关系……”白栀声音越说越小。
“所以你才半真半假地说出供词?”谢暮白哭笑不得,白栀的脑袋到底是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全是,”白栀想了想,认真道:“我知晓你的秘密你的苦楚,就理当为你保密,就算今日被查出来我说谎,亦认罪。”
“其实我与毕云探讨过原来的谢二姑娘被揭发后的举措,无论最后他们查出什么结果,我们都有措词应付。可齐阮出现不在我意料之中,棋错一着,如今我也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其中隐情,或许她真的以为有个谢二姑娘存在过,或许她是为了报答父亲的恩情才没有揭发。但无可否认,当时我以为稳操胜券,可是早将你拖入暴露的危险之中。是我不够谨慎,所以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他补充了一句:“就算以后被查出来我的秘密,我亦心甘情愿。”
“世事真是奇妙,真假千金兜兜转转另有其人,身份轮回因果循环重归原位。”
“是啊,我母亲告诉过我一句话,该要相遇的人总会相遇,命运是种奇妙的东西,如果避免不了,何妨从容面对。”
白栀笑着问他:“你准备好回去了么?”
“这次你陪我。”谢暮白歪头,似是想起什么,“这下你真是我表妹了。”
白栀加上补充,“远房的表妹,谢谢。”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问谢暮白:“那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如是说喽,无巧不成书嘛。”
看来今晚大理寺卿桌案上的宗卷又得厚上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手给水蒸气烫伤了,休息了几天,放心吧,不会坑文。
第57章
半个月后,开宗请祠的好日子,秋高气爽凉风阵阵,正好不冷不热,仪式顺利地进行,一切礼仪完成后,才算真正认祖归宗。
谢家的人各个神色不一,都略略带点尴尬,一张和从前的谢暮白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真正见到时不免惊慌,甚至带点恐惧。
还好不多时他们就发现新来的这个与那个实在不同,话貌似说得不多,语气也没那么刁钻刻薄,哥哥应该比妹子好相处吧。
当然,如果他们知晓这是一个人,定然气得吐血。
今日尴尬的一点在于,在旁观礼的还有白栀,就连谢家长一辈都忍不住尴尬继而苦笑连连,从奴婢到侯府姑娘又变成表姑娘,实乃匪夷所思万千奇观。
谢暮白给出的理由是自小漂泊不定记忆不多,后来恰巧遇上与女儿失踪的白浔收他为义子,没想到二人身份颠倒。不管他们信或不信,人都已经认下了,还把自己的表妹带了过来,加上永安侯亲自发话照顾好表姑娘,白栀出现在这不足为奇。
离开侯府的这些日子,谢暮白本就在窜高的年纪,不知不觉高过白栀一截,谢暮白不必装蛮横无理,只要维持自己本来的性格,即使是两厢对比,恐难认出。
最后一步步骤,向祖先行拜礼,与白栀邀望一眼,白栀点头示意,谢暮白勾唇,返身端端正正垂首双手交叠平移,干净利落地完成。
“从今以后你就是永安侯府的谢五公子。”谢大老爷捋捋胡须,吩咐站在后面的书客过来将对牌和钥匙交给谢暮白。
回府还未来得及置办人手,谢暮白身边无随从接东西,白栀推推鹿韭,鹿韭得到暗示,从容不迫地上来从书客手中拿好东西。
像是此时才想起,谢大老爷慈爱地表示:“倒是忘了雨洲刚刚回来如今人手不足,正好府里有几个伶俐的人,不如我划拨给你,现下去外头找培训教养一来费功夫二来到底与府中老人不是一条心,你觉得如何?”
谢暮白舒展眉眼,并不介意道:“多谢大伯父,只是侯府养人必有用处,这样难免要花时间重新调度岗位,不若将丹园中的人交予小侄,叫她们愿意留下的留下,愿意走的便放卖身契。”
丹园既已无主,养这群闲人原本就是要打发走的,只是此时赶走未免显得刻薄,正好谢暮白愿意接手,何妨顺水推舟。
只是这位年轻小辈貌似戒心很重,谢大老爷一时微有皱眉,但转念一想此子在外多年,若是对人不设防才算奇怪,继而表情和蔼点头应允。
见谢大老爷答应请求,谢暮白继续道:“刚才大伯父问我回来后理当有字称呼,我想了想,不若就从妹妹的名字叫暮白吧,您觉得如何?”
想起那个谢二姑娘,谢大老爷心底一沉,说到底,他也是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的,如果没死,应该能见到自己哥哥回家了吧,就算再桀骜不驯,一个人无亲无朋地活在世界上终究还是孤独的。
回想从前,四个兄弟一齐扶植侯府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那时最大的妹妹正在比武场为他们的打斗加油打气,年纪小害怕拳脚凌厉的二妹坐在游廊借助阳光穿针引线,绣好一朵铃兰便抬头看看战况。
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好像一张手就握在年华尾端,继而消失殆尽。
谢大老爷闭眼,鼻音轻微地嗯了声准许,这本该要问过父亲再决定的,他却擅自做主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其他人或真或假表现出来的喜悦神色此时有些破裂,看来不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是生是死,都注定了要与侯府纠缠到底。
为了避免这个凝重的话题,谢四老爷难得主动站出来与谢暮白叙话,“五侄儿果然与三哥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四叔那里还有些你父亲的遗物,待你与祖父祖母请完安后,便来我房中看看可有想要留念的。”
“多谢四叔。”
“亲人之间不用言谢。”谢四老爷忽然看向白栀微笑,“对了,现今天色已晚,不如请你这位表姑娘暂在府中休息一晚,前几天因着齐姑娘上大理寺的事,烟烟和她的姐姐们可是担心你不得了,可得好好地跟她们报个平安。”
“是,四叔。”顺嘴就说了以前的称呼,白栀连忙捂嘴。
“无妨无妨,你随暮白的称呼本来就该叫我一声四叔父,再说以后你还得这么叫呢,何必改口。”谢四老爷颇有兴味地揶揄。
“既然如此,齐榭恭敬不如从命。”门外步来被众侍女团团簇拥的女子,正是孙榭,归还本家后就随太后姓齐。
今天是谢暮白入族谱的日子,齐榭定是听闻消息赶来。
“见过伯父叔父们。”齐榭侧身恭敬行礼。
谢暮白皱皱眉头,谢与榭同音,她只改姓不改名不知意欲何为。
谢家诸位老爷客套地夸赞了齐榭几句,齐榭甜美一笑:“我娘与谢公子的母亲同为白氏出身,因着以前生了误会,齐榭想向表兄道歉,亦多谢表兄,阴差阳错让我重回齐家。”
“此事与我无任何关系,所说要谢的话,齐姑娘还是请多谢齐阮,若不是她出来说明一切,这桩案子怕是理不清个因果。”
提起齐阮,齐榭暗自咬唇,明明是齐阮母亲将她们调换,害她经受如此多苦楚,本想请太后严加处罚,可太后劝她权衡利弊,说什么原本齐阮为奴为婢的日子才是她要经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更可气的是,那齐阮愣是跪在太后寝宫外面一天一夜,乞求将太后给齐阮开的恩典放到她亲生父母身上,只求他们不死。齐榭如何忍得,暗里命人将饮食放入大量的盐,只要齐阮喝下肯定守不住,偏偏齐阮倔得很,跪下后水米未进不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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