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的穿着打扮确实简单,但细看便足以知道其身上的黑色布料乃是上等,且一队人神情肃穆,排列整齐有序,定是王侯豢养的部曲,谢怀风若是有眼力见便不该阻拦。
果不其然,为首之人只虚虚地行了个礼,便用巧劲灵敏地推开谢怀风拦住去路的左臂,挥手示意后面跟上,徒留谢怀风在那难堪。末尾跟随的人忽然返回几步,状似提醒时而嘲笑。
“谢二公子,与其在这摇手摆尾,不如回家看看一场大戏消消火气,今儿有出狸猫换太子的折子戏我看就不错。”
“狸猫换太子?”谢怀风嘀咕了几下,还是没有明白意有所指,当下忿忿不满,“真是目中无人岂有此理。”
有人急匆匆跑来冲谢怀风大喊大叫。
“哎哎哎,谢二公子不得了啦,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你们侯府不认亲女,混淆血脉,这事情啊闹得可大,据说上边也惊动了。”给谢怀风传话的便是他的狐朋狗友,得到消息立马通知,可还是晚了快马一步。
“这位公子,游街不是这条,还请按照指定路线行进。”负责开路的士兵出声提醒。
马上的少年置若罔闻,听到谢怀风与朋友的对话后纵马扬长而去,楼台有专门的人飘洒花瓣和彩带,十分遮挡视线,如骨瓷般洁白的手随手勾下脑后的绳结,随着马蹄哒哒而起,瞬时滚入尘泥。
一切所发生得不过瞬息之间,甚至还未清晰瞥到少年面具下的容颜,只是一弧淡淡的轮廓,可配合那清冷若雪的一袭白衣,光在想象与回忆的重复中瞬时惊为天人。
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早一步做出反应,谢怀风呆愣在原地,心内涌上好多问题,这人和谢家有关系?他现在该是回去协助处理事情还是把街游完?w
简直难以抉择。
另一边,永安侯难以预料孙榭居然出现在大理寺,仅仅一天的时间,幕后的人就将孙榭悄悄送出,本以为会安排她消失个一年半载再做计划,没想到此人出了险招,直接用危险也是最安全的方式让孙榭出现在大理寺引起轰动。
无论成功与否,谢二姑娘调换过一次身份的事必然会扯出不少干系,到时候少不得调查原来的那个二姑娘,而暮白是男子的事说不定也会败露。
看来幕后之人必有几分把握确认暮白藏了秘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早已知晓这个秘密与暮白的男儿身有关。
谢暮白这些年除了内院一直深居浅出,从不外出露面,唯一一次发生意外的地方在寒山寺。事情一时之间变得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最难防的,往往是最为松懈又极为亲近的那些状似无物可举足轻重的东西。
更何况,一路披荆斩棘历遍风霜的年少之人一边躲避暗害,怀里还要护着最为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感谢小天使们一直守候。
第53章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开门见山要请白栀过去调查案情。谢郁离微微皱起眉头,难得地带了不悦,审讯历来规矩,被审问的若是有身份的女子,还未定罪之时,应当羁押在别院或者寺庙由年长老妇看守,如今捕快直接要求众目睽睽之下对簿公堂,实在欺人太甚。
“此事关乎侯府颜面,不管今后,四妹现在终究还是侯府的人,若是如此随你们出去,岂不证明堂堂的永安侯府无人为幼妹做主,软弱可欺至极?”语气已隐隐地带着怒意。
捕头瞬间有点慌神,赔着笑脸解释:“对不住啊,谢四公子,实实在在是上面的命令,咱们这班兄弟不得不听从。”
他转而压低声音:“事情闹得大,皇宫里的人知晓了,专门点了房公公来旁听,还下令大理寺三日内查清,如今房公公怕是已在去大理寺的途中了。”
宫内说起的房公公只有一个,就是太后身侧得宠的那个,仔细说来,当今太后与西域都护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二十多年前新帝登基,册立太后的侄女为淑妃,也算承宠了几年,可惜好景不长,西域都护府一朝打入地牢,连同都护的亲妹淑妃亦被牵连。
此后,太后不知何因由,一直针对永安侯府,宫宴上时常数落谢家几个姐妹武将世家出身丝毫无温柔婉静之范,谢暮白由于避免露馅从不出席宴会,也被太后批评不懂规矩粗野不堪。
此去定是凶险万分,谢郁离还欲阻拦,尝试与捕快沟通,一个女声忽而传来。
“既然是宫里的命令,说明是对小女子的赏识,却之不恭。”
“这位?”
“谢栀颜,身份存疑的谢二姑娘便是我。”掀开遮挡身影的珠链,细碎的珠子在手间流连忘返,白栀毫不留恋地伸回手,双掌交叠在腰间,轻轻颔首表示见礼,态度却不卑不亢,神色从容。
“不要去!”谢郁离情急之下,破天荒地失了态地叫住她。
白栀回过头,粲然而笑:“不必担心,我自问问心无愧,纵然刀山火海,心内平海无波,去闯它一次又何妨。再者说,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孙姑娘能够去官府对证的底气是什么。”
“谢二姑娘,戴上这个吧。”捕头拿来一顶锥帽,由竹篾编成的帽沿下是黑色的布巾。
捕快们都是些大老粗,平时便粗心大意,听闻女子此言心下多了点敬意,特地寻了一只帽子权给怕羞的女儿家出门避人目光用。
凝视帽子几秒,白栀淡淡地平移视线,只摇了摇头,她不用这个。
领头的以为她嫌弃这个,想吩咐谢府的下人弄个新的来,白栀却先行出了府门,步伐轻盈不见拖沓。
“本就光明正大,又何惧于光下行走。”
眼前的人潇洒而去,谢郁离犹豫着探手触碰从檐角折射的光线,光线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将他整个自封闭的屋中拉出,细密的阳光抛洒在脸上,毛孔吸收着热度,连同身体有了热度,谢郁离突然一时之间下了决定,拔步奔向深深庭院的门口。
听见脚步声,白栀有些讶异,而谢郁离早已平复表情,说出编造好的理由:“我是她的四哥,于情于理,都有身份与理由陪她走这一趟。”
“四公子你可知,若亲朋自愿陪案情女子审讯,查出无罪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查出有罪,陪同者减三等同罚。若是担心谢二姑娘的清白,大可放心,太后还指了一位老嬷嬷暂时照顾食宿,平常人等也见不到她。”
“我知,”谢郁离一笑了之,“所以才要去,我知道她不怕惩罚,但为兄长者愿与她同行,共罚。”
“二位果真是兄妹情深。”平常人家兄弟多的尚且要分微薄的家产,未曾想到隔了一房的堂兄堂妹竟能如此仁义,世家高门的教育法子果然不一般。
捕快头子一厢情愿地猜测,而如他想象的同气连枝兄友弟恭的永安侯府中,坐怀不乱的谢大老爷气冲冲地摔碎了一只茶碗,幸灾乐祸的谢二老爷在暗自祈祷两个小辈罚死在外面,素来气度不动如山的谢四老爷望着墙上谢三的画像暗自沉默。
“谢怀竹,你不必如此。”
敏感地察觉到了白栀换了称呼,谢郁离牵起一抹笑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从不开玩笑,”谢郁离故意将视线移开,不与女子对面交流,“刚刚我总觉得,你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了想,要说的话就得好好说清楚,要做的事就得从心去做,要走的路就该好好走。脚下无避足之物,择荆棘编织而踏,头上无遮雨之具,塑风雪堆积而盖,日月明光青山碧海,即是我锦绣衣斓。”
他轻声开口,轻到只有他自己听清。
“你可以是例外的一个。”
马车里的人没有发声,谢郁离以为他说的话不小心被听到了,不由查看她的神色,却见她的眸光定格在前方某处,谢郁离在外骑着马匹,比她看到的视野更远,那里寂静空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今天不是贡士游街的日子么,为何那边没有什么人。”
“看热闹的人都随着贡士汇集,贡士们现下怕是快到城西的文曲街了,自然这里人就少了。”
从小到大,谢郁离每逢三年便出去看新科试子游街,对于这些流程早已熟记于心,甚至早已安排妥当自己中举后该如何骑马排列在队伍里既不突兀扎眼又不使人小看。
“怎么就到城西了。”白栀有些恍惚。
“他们骑马。”明明是常识,谢郁离依旧耐心地在慢慢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今日她与谢暮白之间的距离是从城东到城西,或许正所谓天意弄人,她还以为今天最远的距离或许就是一条街的宽度,少年锦衣玉袍,风神俊朗地从她身前晃过,紧接着便从人群里一眼发现了她,发现她一直在等他。不对,爱作怪的少年肯定一早就发现了她,故意躲起来观察自己找他的痴傻模样,约莫缩在贡士中不被发现,约莫戴了只面具故意为了吓她一吓。
是啊,今日本该等他的。
缓缓闭目,风送浅浅丹桂芳香,如同一剂安神药入脑海,她的耳中隐约传起马蹄起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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