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以前被火烧过,现在的这座是新建的,桥上风大,我今日穿得多,不冷,就是无聊,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等半个时辰,阿兄若是还不来,我就先回府了。
我望着桥下流水出神,一个不注意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发间的簪子被撞落到地上,我冲那人喊了一声,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清,那人就没入人群了。
我从没被人这样对过,气得鼻子一酸,我蹲下身子去捡簪子,行人一脚踩过来,我忙收回手,险些被他踩到,那人再一抬脚,簪子成了两半,圆形的翡翠孤零零地滚在地上,和金簪分离开来。
我蹲在那里,看着坏掉的金簪,眼泪下来了,我突然就很伤心很委屈,我是北渊唯一一个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嫁不出去,成日被人说闲话,连带着阿爷阿娘还有阿兄都被人笑话,他们那般爱护我,我却还给他们添麻烦,这次也是,阿兄都说了我一定要拉住他的手,我却还是松开了,现在我走丢了,阿兄得多焦急啊。
我抹了一把眼泪,面前停下了一双锦靴,那靴面绣着暗纹,鞋尖上包着金色的浮雕,我胡思乱想着,这靴子踢起人来肯定很痛。
“你怎么在这儿?你哭什么?”
这好听的声音熟悉得紧,我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映入我的眼帘,脸的主人长眉微皱,像是看到了什么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是你?”我站起身来,他比我高上一个头,我看他的时候要微微仰起头。
这人正是我在假山遇到的那个少年,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绣金云纹滚边的圆领长袍,外罩玄狐大氅,墨发用翡翠金冠束起,他穿黑色时要更加冷冽些,看起来年纪也要大一些,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但是一看他的脸,那抹温和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宫……我在问你话,你在这里哭什么?”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我从小到大还没被凶过,就算是陛下也没有给我脸色看,我瞬间沉下脸来,冷冰冰道:“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他挑了挑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满道:“我这是在关心你,你语气怎么这样坏?”
我冷哼一声,脸上还挂着眼泪,泪痕被风一吹格外得疼,我上手去擦,手也冻得冰凉,一碰到脸,手疼脸也疼。
我脾气上来了,反正这人也不认得我,我把兔子灯往他怀里一塞,恶声恶气叫他跟我拿着,掏出帕子擦着脸上的眼泪,我蹭着自己的脸,好似脸跟我有仇一样,擦得脸火辣辣的。
我一边擦一边道:“我簪子掉了!还被人踩断了!怎么?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听他叹了口气:“脾气还挺大,哪有你这样擦脸的。”
说着,他掏出帕子,伸过来帮我擦脸,他的帕子很柔软丝滑,应该是丝绸一类的东西,他的动作很轻柔,帕子像是羽毛一样扫过我的脸。
他收回帕子,我眼尖地看到那浅青色的帕子上沾上我的胭脂,红彤彤的一大片,我伸手去拿,他轻巧地躲过,把帕子收进自己袖子里。
“这帕子脏了,你若是想要,我给你一张新的。”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接着,他从袖袋里又掏出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递给我,“你那日走得急,落下了这个香囊,现在是物归原主了。”
我接过香囊,这的确是我的东西,我想起自己方才向他发脾气,顿时羞红了脸,我讪讪接过香囊,道了声谢。
“这香囊是宫里发的,一般的官宦世家都得不到,你是哪家的贵女?”
我抬头看他,他凤眼中的温和真切了许多,不知道是花灯的光太灿烂,还是我哭得眼睛坏掉了,我被他眼中荡漾的春水看得心中一动,忙低下头来。
我从他手里抠出我的兔子花灯,他抓得那样紧,我险些没抠出来,我提着花灯,不情不愿得回答道:“我家是礼部尚书。”
我迅速给礼部尚书家扣了口黑锅,转身就跑,他在我后面叫我,十二娘,十二娘,我一直跑了好远才回头,我远远地望了他一眼,隔着人群,我好像看到他在
笑。
我回过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肯定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笑呢?
回到家中,迎面撞上带兵出来要去寻我的阿兄,阿兄看到我后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然后是一怒,他快步过来,牵住我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着阿娘。
阿娘从院中出来,拉着我的手打量一番,把我扣下来教训了半柱香的时间,我低头跟个鹌鹑挨着训,阿爷在一旁求情,今天是过节,阿娘放过了我。
我把兔子灯放到窗台上,阿爷开口道:“兮兮,你可愿嫁给太子?”
我回头问道:“是正妃吗?”
阿爷颔首:“那自然是。”
阿娘在一边道:“我今日与你阿爷进宫,随口说了你要及笄这件事,陛下说要把你许配给太子镜为正妃,我便说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笑道:“这么好的亲事,我肯定是没意见的,只是太子镜好似已有倾慕之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不知道太子镜会不会同意。”
“太子镜有倾慕之人?未曾听说过啊。”阿娘皱眉道。
阿爷道:“只要你喜欢,这位置就是你的,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又如何?怎么能比得上你?”
我们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个侍女,说是宫中传来了圣旨,我们忙出去接旨,一个太监站在门口,我认出来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丘公公,冲着丘公公一笑,丘公公也对我一笑,直接把圣旨递给了阿爷。
“咱家就不念圣旨了,这是陛下的赐婚圣旨,赐太子镜与瀚海郡主的婚约,王爷您自己看吧。”丘公公笑眯眯道。
阿娘送上银票:“公公喝茶。”
丘公公立马弯腰行礼,双手捧过银票,毕恭毕敬道:“娘娘这可折煞老奴了!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万福金安啊!”
阿爷看完圣旨,把圣旨递给阿娘,阿娘扫了一眼就塞给我,叫我回房自己看,我先绕着去阿娘房里提了兔子灯,再回自己房里琢磨圣旨,上面的用词很是繁复,我看得似懂非懂,阿兄来找我,说是我若是不想嫁,大可去宫中拒绝。
我笑道:“阿兄,我愿意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不要后悔,宫中可不是一般的豪门深院。”
我一时从宅斗上升到了宫斗,说不怯怯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已至此,逍遥王府再怎样得圣宠,也不能回绝陛下的赐婚,就算陛下不介意,那些言官的弹劾也让人头疼,再者与太子镜的婚约是实打实的好事,多少人对此梦寐以求。
就算太子镜不喜欢我,我嫁入东宫后,他纳妾我不管他就是了,日后我成了皇后,他想开多少后宫就开多少后宫,只不过皇后之位我是不会让的,这是我的东西。
我夫子顾簪是当今丞相,他一向教导我,在与人相处时要懂得忍让,但是如果是你应有的东西,绝不能退让,甚至要咬下那人一块肉来,叫人不再敢觊觎你的东西。
我阿爷曾经是摄政王,如今是逍遥王,不仅拥有苦天城,整个北疆都是他的地盘,我阿娘是福康王妃,与亲王平级,我阿兄是世子,也是北疆的小将军,我表叔是秦王,舅舅是苏国公,师父是崆峒派掌门,夫子是丞相,我自己更是北渊唯一一个郡主,有这样一位皇后,他太子镜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若是怕外戚干政,大不了我不生孩子就是了,阿娘与我说过,生孩子是要给喜欢的人生,千万不要给不喜欢的生,生孩子那么疼,我才不乐意呢。
第二日时陛下召我入宫,他看起来比去年憔悴了许多,阿禧姑姑送来茶水,我小声喊了她一声,她掩唇一笑,放了一碟莲花酥到我手边,笑着退了下去。
“宫中人都喜欢你,可惜你不常来。”陛下道。
我呷了一口茶,笑道:“日后您就要天天见着我了,您到时候可不能嫌我烦。”
陛下笑起来:“你呀!也不知道这鬼机灵是随了谁,这么多年了,也是不赶巧,自五岁后,你就从来没有和镜儿碰过面,现在叫你嫁给他,不知你心中如何想?”
“自然是欢喜的,都说太子殿下长相随了陛下您,是少有的俊美男子,才华横溢,六艺皆通,这样好的郎君,陛下居然会许了我,您不知道我多高兴呢。”
我在陛下面前夸了好一阵太子镜,走时陛下脸上喜色浓郁,已然把我当儿媳妇看待了,我坐上软轿,拉上帘子,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太子镜的轿子过来了,我要不要去见上一面。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犯不上去看他,反正日后天天都要看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回府后,我听阿娘和阿爷谈起,说此次婚事,太子镜那边不太愿意,说是已有意中人,据传是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阿娘来问我,还嫁不嫁,我思索了一会儿,说是到了除夕年宴时,我当面去问问太子。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我一家早早地装扮好,坐马车入了宫,我家地位高贵,踩着点到的大殿,一路上都有人行礼,我拿团扇遮住半张脸,站在阿兄身边,低着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