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谭静柏来说,在梅花柱上立十个时辰都是小菜一碟,可是苏芙不一样,她本来就身子娇贵,又从不习武,叫她站一个时辰都恨不得要她半条命,更别说现在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谭静柏心中慌乱,他跑到练武场上一看,梅花柱上哪里还有苏芙的人影,他把练武场找了一圈,到处都没有苏芙的痕迹。
谭静柏正心慌,远远地看到一个红衣裳的小人儿摇摇晃晃地往这边挪过来,他定睛一看,正是苏芙,苏芙怀里抱着一纸袋包子,手里提着已经煮好的熏腊肠,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糕,看到谭静柏盯着她,她难得乖巧地向谭静柏点了点头,抱着一怀的东西,胡乱向他行了一礼。
谭静柏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不是叫你站梅花柱吗?”
苏芙吞下桂花糕,含糊不清道:“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看你来不来,想来你是有事情耽搁了,我就自己爬下来了,转了一圈,门派里没人跟我玩,我就揣着银子下山买了东西,你要不要吃?”
谭静柏呆愣愣地被苏芙塞了几个包子和一根腊肠,苏芙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掏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叹息道:“我这段时间折腾得也累了,不折腾了,反正我母亲是打定主意要把我扔在这儿,唉!与其天天花费时间精力想方设法闯祸,还不如好好习武练功呢。”
“大师兄,这段时间对不住了,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你放心,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是我弄坏的东西,日后我一定会补上的,等我回了京都,我就派人送银票过来,你别看我小,我手里有不少零花钱呢,玉如意我都有三把!”
说着,苏芙对着谭静柏灿烂一笑,小姑娘生得明媚,又着红衣,这一笑比天边的夕阳还要夺目动人,谭静柏的心在这一瞬间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苏芙,苏芙实在是太能找事儿了,他避之不及,根本不想见到她,更别说细细地去打量她的脸,他第一次见到苏芙时,她像一只小兽,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叫人忽略了她的美貌。
其实苏芙长得是很讨喜的,脸蛋粉嫩,一双泛着琉璃光泽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机敏聪慧,古灵精怪,她不闹事的时候,装作乖巧,对人甜甜一笑,眨眼间就能获得人的好感,让人心都酥了。
可是她面对的毕竟是谭静柏。
“我有个问题,”谭静柏严肃地看着苏芙,“既然你来时手中没钱,那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苏芙面上笑容一僵,谭静柏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苏芙脸顿时垮了下来,很快她又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我一不是偷二不是抢,你管我是怎么来的?”
“说吧,是典当了首饰还是衣裳?”谭静柏不为所动。
苏芙本想继续嘴硬,最终在谭静柏面前败下阵来,她有气无力道:“就我那支散花彩蝶珐琅步摇……”
“那样的东西,你就换了这点儿食物?”谭静柏眉头一皱。
苏芙不明所以:“掌柜的说我那东西不值钱的,换了一两银子,怎么了?”
谭静柏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苏国公府中首饰多是名匠所作,更有御赐和传家宝,苏芙身为国公府嫡小姐,所用首饰怎么可能是便宜货?更别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簪子上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光是那一颗宝石都是价值连城,更别说雕工精美的金簪了。
谭静柏揉了揉太阳穴,叫苏芙在这里等他,问了典当铺子,带着一两银子和佩剑下了山,苏芙也没事做,就坐在山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怀里的东西,一边等谭静柏回来。
起先她大口大口嚼着包子,眼见着食物一点点减少,山脚下还没有出现谭静柏的影子,她就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嚼起来,每一口都要嚼上三十几下,好像嘴里不是包子和腊肠,而是人参果一样。
谭静柏回来时,身上带着伤,不重,但袖子上的血很是刺眼,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上了崆峒山,他行到山门,看到坐在台阶上的苏芙,苏芙把头埋进手臂里,已经睡着了。
谭静柏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无奈,他嘀咕了一句:“我真是欠你的。”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闪着碎光的步摇,拿袖子擦了擦步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手轻脚地插入了苏芙的发间,珍珠流苏轻柔地垂下来,在苏芙的脸颊边轻轻摇晃着,留下斑驳的影子。
“苏芙,醒醒,”谭静柏拍了拍苏芙的肩膀,“小师妹?”
苏芙昨儿晚睡,现在睡得跟头猪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偶尔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谭静柏摇了摇头,他把苏芙从地上背起来,苏芙吃完东西后没擦嘴,油腻腻的嘴唇就靠在谭静柏的脸庞,随着他爬山的步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到他脸上。
他本是个有些洁癖的人,可是现在却不嫌弃苏芙,他埋头往前走,穿过聚仙桥时,桥上的灯光一晃,苏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知道我是谁吗?”谭静柏问道。
苏芙睁着朦胧的眼睛,盯着谭静柏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大师兄。”
“醒了就下来,自己走,你好重的。”
苏芙干脆把脸埋到谭静柏脖子里,闷声道:“我不,我腿疼。”
谭静柏把苏芙背到桥栏杆边,有意吓她:“快些下来,不然我把你从桥上丢下去了。”
苏芙软着嗓子,带着点鼻音道:“算了吧,你不会的。”接着她在谭静柏衣领处闻了闻,含糊嘟囔一句:“唔,雪松味。”
“我真把你扔下去了?”
苏芙没理他,脑袋在谭静柏脖颈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呵欠,又睡过去了。
谭静柏背着苏芙,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他真是想不明白吗,他怎么就遇到了个这样的活祖宗,跟个牛皮糖一样,死活都甩不开。
少年背着少女在灯影重重中缓行,光影浮动,暗香徐徐,仿佛走马灯上的彩画,炫目多彩,五彩斑斓,又转瞬即逝。
自此之后,苏芙格外缠着谭静柏,无论谭静柏走到哪里,身后永远都跟着苏芙这条小尾巴,谭静柏和苏芙形影不离,已经成为了崆峒山人们习以为常的景象。
这日谭静柏要去后山采药,苏芙非要跟着去,苏芙撒娇算赖可是一把好手,谭静柏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了她的要求。
出行前,谭静柏交予苏芙一把小金刀,苏芙提着金刀觉得重,但还是带在了身上,他们入了后山,一路上奇花异草遍地都是,苏芙走走停停,连带着谭静柏的速度也减小不少。
两人到了凤凰柏附近,谭静柏去采药,苏芙在一边的草坪上坐着,摘下花花草草编花环玩,她每编好一个,就跑过去往谭静柏头上戴一个,等谭静柏把药草采好了,他头上已经堆了五个花环了。
他扶着花环,免得东西掉下来,苏芙趴在地上看蚂蚱,谭静柏把她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出发回程,走了没几步苏芙就叫嚷着腿疼要背,谭静柏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叫苏芙背着药篓,他背着苏芙,苏芙趴在他背上,伸手给他扶正花环,呵呵直笑。
行到半路,路边草丛传来一阵窸窣之声,野兽粗重的呼吸声在谭静柏耳朵里如同惊雷,他第一时间将苏芙从背上放下来,叫她爬上树,自己抽出腰间长剑,眼睛死死盯着草丛。
他还未满十岁,白鹤仙人并未给他铸剑,他手中并非神兵,可是他身上的气势如同武神降临,浑身的萧杀之气倾泻而出。
一头野猪从草丛里钻出来,它几乎有四尺高,生着一对弯刀般的獠牙,雪白的獠牙闪着寒光,它通红的眼睛凶恶地望着谭静柏,呼出的气体带着腐烂的腥臭味。
这只野猪壮实,已然成年,谭静柏和苏芙就算玩儿命也跑不过,如今唯有将它杀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可谭静柏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年,面对凶残的野猪,简直是难如登天。
苏芙在树上,看着底下一人一兽对峙着,心慌不已,她颤抖着唤了一声大师兄,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野猪率先扑了上去,苏芙一声惊叫,谭静柏的剑亦刺出,剑拦住了野猪的獠牙。
野猪发出低沉的怒吼,它刨着蹄子,往前顶撞,谭静柏死咬牙关,紧紧握住宝剑抵挡,野猪的力道推得他脚在泥土上往后滑,留下深深的痕迹。
谭静柏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被剑柄划出细细的伤痕,血液像一条小蛇一样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血液的味道激发了野猪的嗜血本性,它嘶鸣一声,收回獠牙,趁着谭静柏失力往前倾,紧接着又是一撞。
谭静柏迅速抽剑挡下,但还是慢了一步,獠牙划破了他的衣裳,划开了他的皮肤,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谭静柏顾不上眼前的凶险,他头也没回,大喊一句:“小师妹!快逃!”
苏芙吓得抽泣起来,她的腿已经软了,呜咽着只会喊谭静柏的名字,谭静柏趁乱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眉心的朱砂痣跟火烧一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