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屑的姑娘道:“我有什么好酸的?她再怎么厉害,还能做太子妃吗?我家长姐可是得太子殿下的青睐,要不是如今太子殿下为了珍懿皇后守孝,聘礼早就下来了。”
“你这话也有道理,我还从没有见过太子殿下送过哪位姑娘花簪呢,虽然太子殿下身边红颜知己无数,但你家姐姐还真是头一个能被殿下送花簪的。”
太子殿下是当今陛下的长子,也是珍懿皇后独子,珍懿皇后与我阿娘是闺中密友,我小时候和太子镜见过一次,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陛下与珍懿皇后举案齐眉,后宫妃嫔屈指可数,帝后一向被传为佳话,他们琴瑟和鸣,怎么就生出一个风流多情沾花惹草的儿子?
不过珍懿皇后比我阿娘都小两岁,去年去得急,阿爷阿娘还来京都奔过丧,我记忆里她是个极温柔的女子,总是带着病容,阿娘说她年少时中过毒,身子一直虚弱,早逝也是意料之中。
陛下痛失爱妻,罢朝十日,亲自送珍懿皇后下葬,并下圣旨,百年后与皇后合葬。
所以为什么太子镜会如此流连花丛?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被养歪成这样?
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察觉到那些姑娘说话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已经迟了,她们肯定知道我的模样,这背后刚说人坏话,一转头就遇到了正主,这多尴尬啊。
我这人一向贴心,一眼瞟到旁边的假山,提着裙子就跨过栏杆,几步窜进了假山,躲进到了假山后面,我走得急,不时回头看她们过来没,根本没有注意到假山后面还有一个人,当即就撞了上去。
我触到一片温软,鼻尖充盈着淡淡的梅花脑的香气,入眼是一片洁白,料子应当是云锦,细看上面有用金丝绣着月桂的纹路,我手好像抓住了毛茸茸的东西,往手那边看过去,看到我的手正没入一片雪白的大氅里。
“姑娘?”一道好听的男声在我头上响起,这声音温润如玉,听着温和可亲,仔细一听又带着隐约的疏离,我听得后脖子一麻,不由得缩起脖子,忙退后一步,向人行礼道歉。
我余光往后一瞥,模糊见到一片素色的莺莺燕燕从抄手游廊上婀娜而过,我往后退的这一步,已经出了假山的遮挡范围,若是她们中有哪个人一回头,就把我瞧得个真切,我自己被发现事小,可我这里还有个男人呢,我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我也要为逍遥王府的名声考虑啊。
我低声道了句得罪,伸手把人推到假山深处去,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往里走去,我将他按在假山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观察那边的情况,他的胸膛在我手下起伏,他呼吸变重了些,想来是动了怒。
“七娘,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方才听到假山那边有动静,我回头看了一眼,以为那里有人呢,看来是我听错了。”
“府里六姨娘新买了狸奴,喜欢满院子到处跑,想来是它吧,那狸奴很漂亮,是波斯来的,生着一对鸳鸯眼儿,我带你们去看看。”
说着,她们居然往这边走来了,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冷汗都下来了,完了完了,我这下是真的解释不清了。
这人忽然道:“你在躲她们?”
我来不及解释,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忽地抱紧我,身子一转,带着我往假山更深处过去,他伸手在假山一处按了一下,一声轻微的响动后,面前的石头堆里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我们进了山洞,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藏在里面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这人又在石壁上敲了敲,山洞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女孩子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我方才又听到声音了,没东西呀。”
有姑娘笑道:“你是听错了吧?走了走了,我们出来得够久了,福康王妃还在呢。”
姑娘们这才离开了假山,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我松了一口气,眼前一晃,一抹火光闪过,山洞被一支蜡烛照亮了,我被忽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流下泪来,忙掏出帕子擦眼睛。
“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那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擦干净眼泪,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慢条斯理道:“你既然能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出手相助,说明你不是个坏人,再者,我从小习武,师从名门,真动起手来,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我这才有机会去看这人的样貌,这一眼差点看得我呼吸停止,我阿爷和阿兄都是名冠北疆的美男子,我从小在他们之中长大,再也没有男子能入我眼,我还想着,我未来夫婿能有他们一半俊朗就足够了,而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子,不,应当是少年,样貌居然毫不输给我阿爷和阿兄。
这人不似我阿爷那样清贵俊秀,也不似我阿兄那样艳丽风流,他是另外一种俊美,他的俊美带着凌厉的气势,一双丹凤眼看得人心里发紧,却又勾魂摄魄,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就算是为了他死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这人明明穿的是柔软的白色,可非但不柔美儒雅,反而显得冷漠无情,他白衣金冠,挺秀高硕,长身玉立,皮肤是病态的苍白,站在烛火之中,身上仿佛散发着白光,他一眼扫过来,眼中是一触即破的假意温和。
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特别能伸能屈,我忙打着哈哈:“失礼了失礼了,我这便走,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今儿也什么都没有遇到,知道么?”
我话音一落,才反应过来我这话说得还是高傲了些,我想要改口,他不给我这个机会,皱眉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好看的人就算是皱眉也好看,我按照记忆摸索着石壁,找他进来前按的位置,敷衍道:“我在家排十二,你唤我十二娘就好,也不必问得这么清楚,日后咱们铁定见不着。”
我手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试着按了按,石砖能按下去,我心中大喜,对他笑道:“郎君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公子?”
他冷哼一声:“你不是说见不到了吗?你还问我什么?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便告诉你,我叫……”
我按下石砖,石门洞开,我忙走了出去,他在我身后说了什么,我只隐约听到个静字,接着我几步跨上了游廊,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走去。
我从侧门小心翼翼地溜进大厅,阿娘和一贵妇人说话,横了我一眼,我忙低头装死,一个贵女凑过来,对我笑道:“郡主,这莲花酥好吃极了,您可有尝过?”
这声音熟悉得很,这不是说我坏话的那个姑娘吗?我打量着她,她生得清丽,是京都贵女追求的那种柔弱美,一袭白衣似雪,包裹着她薄弱的身子。
“你是哪家的姑娘?生得很好看。”我问道。
她笑起来,温婉可人,哪还有说我坏话时盛气凌人的模样:“家父礼部尚书,我姓商,单名一个霞字,家中行十八,郡主唤我商十八娘就好,说起长相,我家嫡长姐那是少有的美人,那些老人们说,我家长姐生得和当年苏国公府中苏二小姐苏锦一样美,我长姐不仅是美人,也是京都第一才女,许多人都夸我长姐呢。说起来长姐和您排行一样,也是十二。”
我夸她,她却夸自己长姐,我想起她说自己长姐被太子镜看上了,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人,顿时好奇起来,不过我这人又嫌麻烦,不想去主动认识,就想着今年出席宫宴,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肯定会出席,到时候我叫阿娘指给我看就行了。
说了会儿话,阿娘也乏了,带着我告退,她一走,宴会也自然是散了,我和她上了马车,我正想窝进她怀里撒娇,她却拉住我的袖子道:“你腰带上的香囊呢?”
我低头一看,金纹腰带上果真空空如也,我也慌了神,想来是我出去逛的时候落下了,若是丢了还好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怕就怕被有心之人捡去,拿着香囊来满口胡话,败坏我的名声。
阿娘捏了一把我的脸道:“你在外面跑丢了吧?真是,那个香囊上可有记号?”
我仔细一想,松了口气:“没事,那香囊是前些日子宫中赏的,除了我,京都数得上名号的贵女都有,我也没有做记号,只是带着玩玩,应当是找不到我头上来的。”
“那就没事了。”阿娘无奈地一敲我的额头,“你啊,真是不仔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这叫我如何放心将你嫁出去。”
我忙撒娇卖乖,好歹把阿娘这关过了。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花灯会,小年这天,吃完饭,我和阿兄就出去看花灯会,阿娘早看厌了,阿爷就在府里陪她,生火剥栗子,也是一番趣味。
街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看灯的人熙熙攘攘,阿兄怕我走丢,拉紧了我的手,我看中了一只会吐舌头的兔子灯,松开了阿兄的手跑去铺子前看,阿兄站在我身边,他看着对面的商铺,人群忽然涌动起来,我按着商铺不让自己被撞倒,等平复下来之后,我一转头,哪里还有阿兄的影子。
我倒是不怕,我每年都会回京都,这里的街道我认得,不像阿兄认为的那样,是个路痴,我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原地等阿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干脆付了钱,提着灯跑到回府的必尽之处朱雀桥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