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容听说过那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最后以宣国郡主嫁入贺若氏告终,而和亲郡主,正是她母亲。
“殿下已有决断,仍私下告知我,意在要我协助,既为您查明真相,也好还赤月人清白?”
夏暄玉容暖光乍现:“和聪明人交谈,果然少费力气。”
当下,他扼要陈述遇刺之日的异象。
那天大清早,他携同妹妹和弟弟同往北山寺,为先皇后上香,留宿寺庙乃心血来潮之举,只为从繁忙政务中求一日安闲。
刺客夜间突破山下巡防,准确寻到他所在,彼时唯甘棠尾随暗护,如拼死伤他,绝非难事;因林间鸮声退怯,并留下含混特异香气的烟雾,未免太过浮夸。
晴容细想当时情形,怀疑他忙于守护弟弟,没瞧清那群人对猫头鹰的惊恐,及甘棠连伤数人的神威凛凛;特地加入“安神香”,确有嫁祸嫌疑,值得推敲。
她本想和他探讨,及时把话咽回。
无论如何,绝不可被他觉察,她就是“憨憨”……不,是那可爱的猫头鹰!
“殿下,安神香为西境特有,曾作为贡品敬献大宣。此香隐含依赖之瘾,不宜长期使用,近年逐渐减少,从香料着手,并非易事。”
夏暄微微一笑:“若然刺客希望我把矛头指向赤月国,想必有所准备。”
简简单单一句话,教晴容心惊胆寒。
“还有,此事请勿外泄,连阿皙也说不得。”夏暄唯恐孤男寡女密议太久会惹来争议,遂挪了挪步子。
晴容怔然:“小九有一事不明。”
他闻言回首:“嗯?”
“殿下为何……信我?”
“青川先生清兴满怀,如圭如璋,授业弟子自是比德于玉者。”
“小九代恩师谢过殿下嘉许,”晴容盈盈万福,杏眸暖波柔柔,“请恕冒昧,您……识得他老人家?”
夏暄不答,回予只可意会的笑容。
晴容恼他故弄玄虚,碎步跟上,窃笑道:“殿下退朝后瞻赏佳作,还贴身携带前些天遇刺的香,碰巧‘偶遇’我这内行,果真未卜先知,小九佩服!”
夏暄遭她无情揭露,颊边绯雾起落,良晌,才一本正经招认。
“确为‘偶遇九公主’而来。”
嗓音酝酿烈酒甘醇,似从虚无处飘散,又稳稳当当沉入她心底。
这下轮到晴容心跳加速,窘迫抿唇,手中桃花颤颤。
喂,未来小叔子,不可以乱撩的呀!
···
二人一前一后悠然散步,分享书画理论,既有英雄所见略同之处,偶有争执不下之时,称得上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重回画阁已是半柱香后,侍婢们满脸窘笑,守在院内。
晴容狐疑,尾随夏暄登楼,楼上无仆从服侍,只有夏皙伏案而眠。
画案上酒瓶、果盘空空如也,边上堆了不少柑橘、柿子的皮核。
夏暄失笑:“这家伙小时候便无心学画,只会闹腾,十几年了,半点也没改!”
晴容好奇夏皙所绘,插好桃花,偷偷拨开果皮,见太子没阻挠,小心翼翼从杂物中解救出画作。
夏暄探头而观,容色稍微僵滞。
晴容:“……”
上好的细密洒金宣纸上,画了一枚巨大橘色球,和一个红彤彤的扁圆球,姑且当作果子吧……偏生倆“果子”长了手脚,正拿着尖刺互捅,使画面异常诡诞。
所以,嘉月公主画的是……橘子和柿子打架?什么简朴笔法、什么奇思妙想!
晴容隐约觉得,这类诡秘画风,似乎似曾相识啊!
“阿皙……”
夏暄轻唤妹妹,见她睡得正酣,顺手扯过一旁的银白披风,意欲罩上时却犹豫了。
晴容料想他不便和已嫁妹妹太亲昵,遂自告奋勇道:“交予小九即可。”
“有劳。”
夏暄抖开披风,随手递给她,未料指头不经意触到一抹柔软温凉,反倒激起热流,蔓延周身,心湖荡漾涟漪。
晴容则觉指尖如烧,诱发难以掩饰的颤意。
尽管化身动物时被撸了千百回,直至此刻,她才真正体会他的触感和温度。
刚柔并济,很暖融,很熨帖。
蓦然回神,她讪讪将披风轻覆于夏皙身上,缓步退开。
阁外春光明媚,宛转鸟鸣敲破静谧;阁内美貌少妇借酒意补眠,呓语低喃。
无人窥见,条屏前立着一对玉人,互不相看,忸怩未语,双双红了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容:不许撩我!
太子:我、我没有,是你撒娇在先。
晴容:喵喵喵!?
·
《阿皙的回忆录》
——某年某月某日,我吃了一堆水果,未来三嫂就成五嫂了。
吃水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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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程路上,晴容唤鱼丽至马车内作陪。
说是“没睡午觉,想借她肩膀”,实则为暗中嘱咐,命她秘密彻查库房、随行人员住处,看是否有可疑痕迹。
抵达行馆已是酉初,晴容草草喝了汤药,配以新制香药丸,没多久便哈欠连连。
料想这个时辰,某人大抵连口热乎的也没吃上,周边应不存在“瞌睡小动物”,她决定先眯一会儿。
窗外西倾日影透过葵式花窗,将细碎金粉撒向高几上的青白釉盘口瓶。从翰林画园折取的桃枝,本想为夏皙添一点艳色,最终兜兜转转插在此处。
桃花香清且甜,与悠远雅致的返梅魂香相辅相成,予人心平气和之感。
晴容迷糊间忽而意识到,四舍五入,算是太子殿下亲手为她折了枝桃花?
不不不,别乱想!
没来得及止住胡思,耳边忽而响起啾啾鸟鸣,融汇于飘渺丝竹音里……
她暗呼糟糕:不、会、吧?
脖子扭转至后背!脸埋在毛茸茸的身体!且呈单足站立之姿!
晴容忿然睁目,放下缩起的那只小脚脚,凉意促使她猛地一哆嗦。
爪子仿佛踩在某块滑溜溜的卵石,重心不稳,躯体前倾,“啪唧”一声,整个……不知道是啥动物,华丽地砸进碧油油的水里。
救命!无论变成什么,都有共同特征——倒霉!
于水中胡乱扑腾一阵,她勉为其难爬起,惊觉这回既不是胖嘟嘟的小相思,也非圆滚滚的猫头鹰,而是大型水鸟。
尖细长嘴被一只河蚌夹住,正玩“鹬蚌相争”的游戏。
她环视四周,碧水徜徉,花木秀丽,附近十余只禽鸟通体雪白,头顶鲜红,喉颈乌亮,形态优美,道骨仙风,竟是以喙、颈、腿“三长”著称的丹顶鹤!
好吧,她明显是鹤群成员,只不过恰恰成了最狼狈的那只而已。
“殿下,那边有只鹤,像是摔倒受伤了?”约莫三四丈外,有一温润男嗓提醒道。
晴容负气甩脑袋,满心愤懑:果然又是太子的地盘!他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给我下咒了?成天围着他转做什么?
“长乐,去瞅瞅怎么回事。”夏暄沉嗓随风而至。
丹顶·晴容·鹤乍听他声音,心头发热,可她被河蚌夹得难受极了,见内侍走来,当即乖乖迎上,请对方帮忙。
“你这小馋嘴,倒是机灵得很。”
长乐笑着抓起一把细沙撒入壳内,待河蚌松开,再拿下掰开,取肉、清洗、喂食。
晴容扭过头,表示嫌弃。
再观别的丹顶鹤,姿态舒雅,漫步园中,她心生艳羡,抖抖羽毛上的水滴,试着整理一番。
只可惜一时间未能驾驭身躯和腿的平衡,怎么看都像在摇摆或抽搐。
自问还算凑合,她谨慎迈开修长腿脚,义无反顾地上岸蹓跶。
···
夕照金芒浸润名为“眇云”的竹亭,夏暄坐于其内,白色家常袍带深灰色滚边,显得神清气爽,俊雅无俦。
左右相伴的两人,一是低头赏画的清秀孩童,正是晴容曾见过的“小七”,七皇子夏旭;另外那人约莫二十一二岁,身穿讲究蓝色锦袍,腰束金带,眉目如画,轮廓清隽,颇为眼熟。
“哥,”小七反复翻看两张画,“右边这张送我,好不好?”
那蓝袍青年探头张望,忍俊不禁:“你们哥儿倆的癖好,真是越来越玄妙莫测了。”
晴容好奇心起,慢悠悠踱至三人身后,歪头偷瞄小七手中画稿。
左边以工笔描绘一只大眼猫头鹰,浑身遍布棕色翎羽,用宽大翅膀死死“抱紧”树干,模样甚是趣致;小七请赐那幅,则是猫头鹰肚皮朝天躺卧在地,前方还蹲坐着胖成球的土拨鼠,眼睛圆睁,惊得豆子掉了一地。
晴容不想说话,并向兄弟二人抛出以不屑眼神。
夏暄莞尔:“我那时离得远,看不大真切,卧姿是对着辩哥儿画的……游戏之作,不落款印,你拿去便是。”
小七喜滋滋道谢,又嘟嘴撒娇:“哥,我想把憨憨逮回来!”
“胡闹!”夏暄笑骂。
“憨憨是谁?”蓝袍青年茫然。
“就是这鸮,”小七得意洋洋,“有它,再也不怕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