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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穿成太子的小毛团 (容千丝)


  内侍官朗声道:“赵王上前接旨。”
  赵王挪了半步,又挠耳定足不前。
  夏暄缓缓抬头注视雕龙宝座上的父亲,明明还未至知天命之年,却鬓现银丝,弱不胜衣,有种已过花甲的沧桑。
  可深沉眼眸所迸射出来的凝重目光,流露的并非老迈昏庸的糊涂,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沉着。
  ——让赵王迎娶九公主,是一国之君的严肃决定。
  为臣,为子,为太子的夏暄,不应有异义。
  一瞬间,天地万物似失去了颜色与声响,重归混沌。
  他还以为,经历继后背叛、二哥获罪、四哥失德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已彻底回到“君圣臣贤”、“父慈子孝”的美好局面。
  他的君父信赖他、重视他,愿坦诚相待,加以爱护,托付江山。
  他虽未明言,但君父必然将他和九公主的情谊和默契尽收眼底,更别提阿皙也曾明里暗里提起二人的交情。
  君父为何事先连半句商量的余地也不留,竟当众下旨,把他思慕深浓的爱侣直接硬塞给他的兄长?
  若非他昨夜事先接到密报,略有一丝预备,只怕要当廷发难。
  都说君命不可违,可来日面对昼思夜想的娇容,他要有多坚强,才能唤她一句“三嫂”?
  姑且不说“喊出口”,此际稍有此念,他已心如刀割,全身要炸。
  更莫论亲眼目睹她和别的男子亲密相处……
  夏暄眸底星辰暗淡,灭寂,嘴唇翕动;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肉,刺出了血。
  朝堂上的每个人皆宛若石雕,静谧无声,静止不动。
  唯内侍官窘然回望惠帝,意欲请他再度发令。
  赵王于煎熬中等不到太子力争,艰难撩袍,微屈双膝,慢吞吞往下跪,准备接旨。
  不料,夏暄那清朗沉稳的醇嗓敲破沉默,响彻大殿。
  “臣,皇太子,夏暄,以监国身份,对本道赐婚旨意,行封驳事。”
  字字清音,如玉琅琅,如虹贯日。
  刹那间,殿上人人瞪圆眼睛,险些怀疑耳朵出岔子!
  一片哗然后,惊悚眼光不约而同齐聚那昂藏青年。
  或许神情不尽相同,但等待与窥伺并无偏差。
  其山眉水眼自带俊逸洒脱的高华,赤袍鲜明如旗帜,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大气。
  诚然,持有监国玉印的太子,颁布旨令等同于圣旨,更可联合中书、门下两省长官,对皇帝旨意行封驳事,以封还诏书、驳正违失。
  可众人万万没料到,他敢这么想,也真这么做了!
  惠帝眉头紧皱,冷声道:“太子,给朕合理解释。”
  夏暄理袍而跪,一丝不苟行大礼。
  当脸额寸寸昂起,他连眉毛亦没扬半分,只是语调平静地陈述。
  “赤月国九公主贺若氏,是臣的人。”
  “……”
  “……”
  闻者呼吸一凝,垂拱殿内连衣袍轻摩、毛发落地之声都能清晰捕捉。
  寂静到极致。
  夏暄笃定宣告:“臣,要娶她为妻。”
  惠帝冷眸闪过近乎于荒谬的震怒。
  可他暗暗换气之际,却带有“果真如是”的了悟。
  君臣父子隔空对视,复杂得无法言喻的情绪渗透于空气中。
  夏暄的不退不让,仿佛从虚无缥缈处窜起一星火苗,随时引爆大殿各处。
  “放肆!”惠帝龙颜怒火顿烧,颤声呵斥,“监国一年,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对君臣法礼的敬畏之心!竟敢悖逆君父?为了一女子?一个异族姑娘?早就定好要成为你嫂子的联姻公主?”
  夏暄未有半分犹豫:“是。”
  惠帝磨牙切齿:“你断定,朕奈何不了你这个储君?”
  “臣不敢。”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惠帝爆发罕见暴怒,额角青筋频现,激愤过后,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
  群臣惶恐而跪,乱糟糟哀声恳求:“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也有几位持重老臣极力劝阻夏暄。
  “殿下!婚姻乃大事,天家尤甚,两国联姻更甚哪!”
  “太子妃人选关乎国家命脉,应由陛下圣夺,您、您岂可妄自私定?”
  “对啊!此举于法理不容,于情理不合!”
  夏暄轻轻笑了一声,从容间微露锋芒:“赵王自始至终未接承旨意,臣与九公主的所谓‘叔嫂’之名,自始至终未曾确定!男未婚,女未嫁,相互爱慕,在法理之内;爱慕而求娶,乃情理之中!请陛下收回成命,为臣和九公主赐婚。”
  殿外日影渐趋明朗,璀璨晨光透门而入,照得金碧辉煌的殿厅亮堂辉煌,却照不透惠帝面上的沉寂与阴霾。
  “别忘了,你的储君之位,你的监国玉印,你的封驳之权,无一不是朕所赐!你这般有恃无恐,断定朕没胆量废储吗?”
  “废储”二字一出,跪倒的朝臣们全数伏倒。
  “陛下切莫动怒!”
  “请陛下三思!”
  “国本之尊,岂可轻言废立?”
  支持夏暄的重臣们更添哭腔:“太子他……并无分毫额外过失啊!”
  夏暄依然跪得直直的:“臣有恐,无恃。但臣坚信,陛下不仅为臣的君上,也是儿唯一的父亲;臣同样坚信,君父待母后如珠如宝,情深爱笃,方有长兄、臣、嘉月公主和小七的存在和成长。
  “子承父业,子继父行。儿所求的,不光是肩负联姻的九公主,也不单是主东宫中馈的太子妃,更是志同道合、白首不离的伴侣,生死相依、相互扶持的发妻。而她,正是儿想要的——那个人。”
  他语气沉静中腾涌深情,教听者恍惚间如沐暖流。
  少顷,他态度越发坚定,补充道:“储君之位,事关大宣千秋万代,全凭陛下裁夺。如陛下觉三哥或七弟比臣更具贤能,大可废储。但贺若家的九公主……臣,娶定了。”
  台上帝王,台下朝臣,不禁震慑于他的胆大与妄言。
  如此狂放无度的言论!
  如此恳切无悔的情话!
  那位清冷孤傲的太子,疯了?被小公主迷了魂,丢了窍?
  他对她在乎到甘愿豁出去,抛却所有,孤注一掷?
  在场之人深觉他们素来景仰的皇太子,已陷入魔怔。
  但夏暄清楚,他比任何时候更清醒,脸上甚至因公然坦诚心迹的思念,而浮起愉悦动情的温柔笑意。
  ——他又想她了。
  他知道,再无别的皇子,比他更适合继承大统。
  他知道,君父比他本人更确信这一点。
  他在赌,赌惠帝作为君主的不舍,和身为父亲的不忍。
  倘若输了,最坏的结局,无非被废储,重新当回他的闲散亲王或郡王。来日不论兄弟中哪一人上位,必将起用他,他亦乐意倾尽全力扶持。
  可若赌赢了……
  天下和她,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一刻,惠帝眉间掠过无可奈何的悲色,又隐隐滋生微妙的骄傲。
  他对身侧内侍官摆了摆手,将袖内一封承载了千里风霜雨露的书信,转呈至夏暄之手。
  夏暄双手接过,在其眼神示意下抽出金箔玉笺,逐折展开。
  那一纸沉重,竟让他禁不住一颤。
  ···
  晴容快饿晕了。
  确切说,是晴容·辩哥,快饿晕了。
  昨晚忽然收到旨意,要求她翌日上午在赤月行馆等候,她不得不连夜从乐云公主府别院火速赶回城。
  待沐浴更衣、栉发梳妆完毕,天色渐明,人也疲软地瘫倒在床。
  一睁眼,正好瞧见太子身穿朝服,板着俊容,大步流星往外走,竟未转头看上她半眼。
  东府上下忙个不停,只有长乐给她送来一碗水和一小碟坚果,匆匆离开。
  “……”
  晴容·辩哥歪头瞪视这一堆山核桃、松子和瓜子,抬起右爪,递至眼前反复端量,决定先挠头。
  有没有搞错!
  太子的侍寝宠物,居然不设置专门负责剥坚果壳的仆役?
  平时也罢了,一整夜没吃东西,快饿得鹦鹉前胸贴后背,再也团不成毛球了!
  她本就不擅长用鸟喙和爪子配合啃食物,每回发脾气乱丢,夏暄全当鹦鹉闲来撒娇,乐呵呵替她剥。
  可这回叽叽咕咕一阵,意外发现,东府的人不晓得在忙什么,竟无一人搭理她!
  于是,她四处寻找,扯过一银灰色的小香囊,小心翼翼扯开绳索,拽出内里所藏香包,再把小坚果从碟上一个个往里塞。
  装得鼓鼓囊囊后,她叼起香囊,大摇大摆走出太子寝宫。
  她需要找一个信得过、会剥坚果的帮手。
  前段时日,夏暄忙于三桩大案,没空管猫狗兔狐鸟时,毛团子们多半由甘棠投喂。
  她偶尔借猫狐的耳目,知辩哥和甘棠时常吵个没完。
  目下“落难”,第一反应还是找他。
  据她所知,甘棠不当值时,基本藏身于书阁或周边花园内睡懒觉。
  几经辛苦奔赴目的地,撂下自制坚果包,晴容·辩哥先唤照顾小动物的内侍官:“长乐!长乐!”
  无人理会。
  今儿东府出什么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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