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局势只会越来越坏,阮修竹这个首辅手里的权利只会越来越少。
阮行止想得深了,只觉得那位新君步步皆有深意,却又暗藏杀心,咄咄逼人......
父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阮修竹却已冷静下来,面上几乎看不出半点怒色,淡淡道:“放心吧,这回事了,皇帝暂时不会再有大动作。甚至,他多半还要安抚一下我们阮家。”
顿了顿,阮修竹后背抵着椅背,抬眼看着面前的长子,轻声道:“此回只要你发挥不错,他必会点你做状元。”
不得不说,新帝与孝成帝虽是父子却也实在不像是父子。
孝成帝当初在金殿上点了阮修竹这个状元,更多的是看重阮修竹那令君王侧目的容貌与才华,他是一心要点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重用提拔,留下明君贤臣的佳话,此后也是阮修竹才能在之后步步高升,成为孝成帝的心腹重臣,甚至被他托孤。
而新帝却不一样,他初登基那一年,朝里文事问阮修竹,武事询燕王,哪怕太后先后给他塞了一后三妃也都是不声不吭。这般一年下来,阮修竹几乎以为这就是任他揉捏的软弱天子,难免轻视,甚至还考虑着想要让长女设法诞下嫡子再续阮家几十年荣华......
谁知,新帝说翻脸就翻脸,直接就拉了吏部尚书折腾起京察来。京察开始那会儿,阮行止仍旧心存轻蔑,只当他是坐久了皇位,养高了心气儿,一时少年气盛不知轻重,便压一压他,叫他吃点苦头,知道现实。
谁知,这一步棋竟是会走到这里。
想到这里,阮修竹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下已是明了:此局确实是新帝胜了,不过新帝如今在朝里还是势单力薄,多半是要见好就收,甚至还要接着此回春闱,给阮家来个一门两状元的佳话与恩宠。
只是,阮修竹掌权多年,自来都是他摆弄旁人,哪里能够忍受旁人这般摆弄?故而,他不仅不会就此认输服软,反到是十分不悦,心下很快就有了别的主意,淡声接了一句:“皇帝他确实是下了几步妙棋,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再掰回一局。”
阮行止闻言,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接口道:“父亲的意思是——答应燕王的提议将樱樱嫁给他,与燕王联姻?”
闻言,阮修竹抬眼看了阮行止一眼,眉峰含刀,目光锋锐,
阮行止被看得脸色一白,连忙垂首敛神。
阮修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还不至于龌龊到卖女求荣。”
阮行止深觉是自己误会了父亲,脸上微烫,极是羞愧。
阮修竹则是往下道:“先帝孝期已过,皇帝登基也快要有二载了,可宫里仍旧未得喜讯。甚至,还有传闻帝后甚至都还未圆房,皇帝至今都未临幸妃嫔的......如此下去,如何皇室血脉如何传承?家国如何能安?”
阮修竹说到此处,阮行止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阮清绮这个皇后到底是阮家女,只要她能早些生下嫡长子,阮家手里便算是多了个可进可退的筹码——这可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朝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总也要考虑以后吧?
只是......
只是,阮行止当初将阮清绮送入宫中,本就是将之视作弃子,现下想要借此多添一个筹码只怕并不容易。而且,阮清绮入宫后本就是身份尴尬,无论是陆太后还是皇帝都不会放心她,她这个皇后也不过只得了个虚名,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皇后还未入宫,三妃便先入了宫,且皇后入宫这么久,皇帝却仍旧不肯碰她。
且不提这般情况下,阮清绮要如何才能有孕,哪怕真用了什么手段怀上了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能不能一举得男也是个问题。
阮行止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心有不忍,又或者是出于情况考虑,沉默片刻,还是道:“此事只怕不妥——陛下这般提防阮家,至今还不肯临幸皇后,想必就是防着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阮修竹:我还不至于龌龊到卖女求荣。
阮清绮:呸呸呸!说话的时候看下自己还有没有脸好嘛?!臭不要脸的!
☆、塑料君臣
阮修竹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唇角微扬,笑容里带了些意味深长:“若真有那么提防, 皇上就不会夜夜在坤元宫歇息了。”
阮行止闻言一怔,亦是反应过来:阮家在宫里也是有眼线的,既知道帝后至今还未圆房这般的要紧消息,自然也是知道皇帝时常去坤元宫与皇后一同用膳, 帝后二人夜夜同寝的事。
后宫中一后三妃, 皇帝独独对皇后这般看重,确实是称得上特别。哪怕皇帝有心要安抚阮家,令阮家放松警惕, 也不至于夜夜留宿坤元宫, 时时同食......他能如此,必是因为他对皇后有了某种程度的信任——若是没有信任, 如皇帝这样多疑深沉的男人是很难与人共枕安眠的。
只要帝后之间存在着信任,就有他们施为的空间,想要个有阮家血脉的皇嗣也未必不可能。
阮行止想通了这些,不由沉默,面容冷沉。片刻后,他抿了抿唇,还是与阮修竹说了句实话:“只怕皇后不愿意。”
自阮清绮入宫后便与阮家冷淡下来了,徐氏和阮樱樱几次入宫都没能得了好, 可见她是决意要与阮家撇清关系,多半是不会愿意在这种时候忤逆皇帝意思的。
阮修竹闻言微微挑眉,抬目看了看长子的神色, 不由一笑。只见他姿态从容,语声轻缓:“她毕竟是阮家女,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这血缘上关系总是断不了的。更何况,阮家也养了她这些年,从不少她吃穿,也该是她回报阮家的时候了。”
早在宫中的赐婚旨意下来之前,阮修竹便能够想到阮氏女入宫后将要面对的艰难局面,所以他才会让长女代替幼女入宫,而他心下也早便已经将长女视作弃子,之所以还安排陈嬷嬷这些人留在阮清绮身边,不过也只是想着试一试能不能废物利用,从这枚弃子身上榨出一些剩余利益罢了。
之后,徐氏和阮樱樱在坤元宫中出事,阮清绮态度大变,阮修竹也难免惊疑,倒还真就压下那些事,暂时没再插手宫中——他就是想要看看自己那个从不起眼的长女究竟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而事实也的确是令他惊喜万分:阮清绮入宫后确实做的不错,出人意料的不错——她不仅稳住了皇后的位置,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笼络住了帝心。哪怕她与皇帝一直未曾圆房,可帝后关系确实是渐渐好了,皇嗣之事也未必没有可能。
他等了这么久,如今又吃了这么个大亏,也是该好好的用一用这枚“弃子”了。
阮行止还欲再说,阮修竹却是主意已定,摆摆手,断然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多说。不过这事也急不得,毕竟事关后宫,总还是要与太后说一声的。”
他与陆太后如今虽然近乎翻脸,但终究还是曾经的同盟,也正是他们两人当初合力方才推了萧景廷上位。如今,他需要一个有阮家血脉的皇子,陆太后未必不需要一个能够承继皇室血脉的皇子——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能够再次合作,求同存异的。
阮行止一时也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应声道:“是,儿子知道了。”
虽说这事对阮清绮来说并不是好事,但......有些事可能真就是在阮清绮入宫时就决定了的。
******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
正如萧景廷与阮清绮所说的那样,他果真点了阮行止为状元。
毕竟是新朝新气象,此回萧景廷亲点出来的状元、榜眼以及探花都是未及而立的年轻人,其中又以阮修竹风姿最是出众,站在其中尤其引人注目。
萧景廷看着这便宜舅兄,回过头来又特特与阮修竹赞了几句:“常听人提起首辅当年风采,朕亦心向往之。如今见了令郎人才风流,方才知道当年金殿之上,先帝为何独独看中首辅!”
“果真是英才出少年啊......”
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阮修竹虽知道萧景廷是有意安抚,可有子如此,心下到底还是骄傲的。他面上含笑,垂首行了一礼,谦虚道:“陛下言重了。小儿年少,未尽磨砺,还有许多要学的。”
萧景廷想了想,又问:“朕记着阮状元似是还未婚配,可有看中的人家?趁着如今好日子,朕正好赐婚,双喜临门,才是真正的热闹。”
阮修竹神色如常,语调平和:“劳陛下操心,家中已为小儿看好了人家,正要议亲。”
“不知是哪家闺秀?”萧景廷额外关心了一句。
阮修竹便道:“英国公嫡幼女。”
萧景廷面上仍旧是含着笑,眯了眯眼睛,语声温和:“原是贤妃之妹,想来也是将门虎女,倒也配得朕的状元郎。”
阮修竹又连忙谦让了几句。
这一对塑料君臣两个心知肚明的说了一回客套话,面上倒是一团儿和气,心下则是各有想法。
待回过头来,萧景廷便先去了一趟贤妃的咸福宫。
贤妃倒是没想到皇帝这时候过来,忙不迭的整好衣衫,起身相迎,又惊又喜:“陛下今儿怎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