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宁心下一沉,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却还是没有开口, 任由他说下去。
“送信的人……不曾回来, 我命其出城之后发布信号也不曾收到。”
孟长宁狠狠闭了闭眼,摆手, “下去吧。”
“是。”
他们被切断了与晋州的联系,如今当真是成了一座孤城。孟长宁心中憋闷的一团浊气让她呼吸都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今之计只有真的与姬北城拼个你死我活, 将他战胜, 这一城的人才有活路。
营帐外传来匆忙慌张的脚步声, 突然帘子大开, 一个士兵“扑通”一声重重地跑摔在地上,神色慌张害怕,盔甲都掉了,哭腔道:“将军, 大事不好了!城中出现暴/乱,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这五个字就像是一块巨石一样砸在孟长宁的天灵盖上,她想要站起身,可是眼前一黑,还未离开座椅就直接栽倒在地。
连宋守城军营帐中瞬间乱作一锅粥。
“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粮仓被毁了。”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紧紧地围绕在孟长宁的耳边,魔音入耳,让人想安静一会儿都不行,她死死地按着胸口传来的不知名疼痛,嘴里不住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孟长宁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竭力避免上辈子的结局了。如今路途已毁,结局已改,为何眨瞬之间又重新回到了上辈子的轨迹当中?
连宋被弃,粮仓被毁,姬北城撕咬着不放……这结局看起来远远要比上辈子更悲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重回一世,还是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她苦守三年连宋,已然重新筹集粮仓,为什么还会遭人出卖,姬北城的内线到底是谁?明德帝为何还是要舍弃连宋?没有了粮食,被敌军包围的孤城,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脑海中开始闪现孟长宁上辈子得知连宋城被灭之后的画面,到处都是一片通红,血流成河说的便是这副场景,尸体成山已经开始腐烂,苍蝇满天吃了个饱,没有人……没有一个活人,只有数不清的尸体和渐渐干涸的血流。
“不要!啊——不要!”
孟长宁抱着自己的脑袋惊醒!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账顶,白色的,不是红色,她有些失神,呼吸急促又沉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额角全是汗,后背也是冷汗涔涔。
长正见孟长宁惊醒连忙将她扶起来,一声沉重的“小姐”将她是去灵魂的眼睛渐渐唤醒。
左路也在一旁看着,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手也受了伤。孟长宁有些痴呆地看着他,嘶哑道:“赢了还是输了?”
左路低头,声音有些不忍,道:“赢了……可是死伤惨重。”
孟长宁无力地低下头,接过长正喂过来的水,抿了一口。
“仗打到一半的时候,姬北城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到处散播咱们没了粮食,战士们虽是不信,可他的人却是越战越勇与前几日完全不同,咱们虽是占着守城的优势,可是这一仗……死了不少弟兄。尤其是回来之后,得知粮仓被毁的消息是真,一时间人心惶惶,战士们一下子士气大跌,我也没有办法。”
孟长宁沉默地听着他回报军情,眼神麻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魂的状态中,半响,她才开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长正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最后却是无奈,只能离去。
孟长宁一个人坐在营帐中,她以为她改变了结局,可是原来故事不过是被推迟到了四年后而已,原来不管她怎么做,粮仓还是会被毁灭,连宋也始终是会被遗弃,而她也终有一天会走到和皇权对立的那一面,到时候,不是她死就是这皇权被倾覆。
孟长宁的眼中覆盖上了冰霜,上一世她是怎么做的,没了粮食抱着一点儿朝廷会出手相救的希望苦守几个月,实在是无果之后,带人杀出重围向晋州求救。那这一次,她该怎么做?明知晋州会袖手旁观还是依旧如此吗?
孟长宁抱住自己的脑袋,疼痛难忍,太阳穴上像是有无数的银针在扎她,仿佛不把她扎穿扎透就不罢休一样。
她该怎么办?她该如何面对这连宋的军民百姓,难道要告诉他们这一场战争胜是死,败也是死吗?
孟长宁惨笑一声,倒不如直接劝诫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向大夏求情,或许还能换一个好死,若是姬北城心善一些,或许还有几个人能活命。
门帘响动,孟长宁依旧木然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气急攻心,一时间血脉不畅,该好好休息,切忌胡思乱想,心情郁结。”
孟长宁眼皮抬了抬,看见来人,嘴巴勉强张了张,“沈叔叔,你怎么来了?”
沈万安少见地柔和道:“给你开的药方中缺了一味药回城里给你取回来了。”
孟长宁点点头,再不说话,又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沈万安叹了一口气,如今连宋的事情,他多少有所耳闻,这么大的事情,如此危机的形势都压在这样一个女孩身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轻声道:“我为你揉按,舒缓一下血脉吧。”
孟长宁没有反应。
沈万安在一旁点了一块药香,伸出手在她的太阳穴处轻轻揉按起来,他是大夫,自然知晓如何能让人血脉舒缓,精神放松。
许久之后,孟长宁真的缓解了许多,她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勉强笑了笑,“谢谢沈叔叔。”
沈万安收回手,掐灭香,宽慰道:“长宁,人各有命,无法强求。若是你也无力的事情那便随他去吧。即便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你一个普通人呢?你又如何真的能将这一众人等的性命背负在身上?是生是死都是他们的命,都怪不到你头上。我一个医师尚且有救不了的人,何况你一个将领,怎么可能全是胜仗?你不该叫这样沉重又无解的担子给压垮了。”
孟长宁听了沈万安的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沈叔叔安慰人的时候,还是这么直接。”
沈万安淡笑一声,“活太久了也或够本了。”
孟长宁不小心扫了一眼他的药箱,瞧见其中有一封书信,不由得奇怪,“沈叔叔,这是什么?怎么装在药箱里?”
沈万安可是最宝贵自己的药箱的,每一寸空间都要放好自己最珍贵的药材和器具,故而药箱里的东西多年来从未变动过,怎么会出现信封呢?
沈万安瞥了一眼那信封,“哦,这个啊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
孟长宁的心漏跳了一拍,“给我的?”
“是。”沈万安把信交给她,“我来的时候便有人放在我的药箱里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不过留了张纸条说是给你的。”
孟长宁颤着手接过那封信,直觉告诉她,这份信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关系。
她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两行字,“明日夕阳余晖时,季川战场。”
孟长宁死死捏紧这封信,重提季川战场,这个人到底是谁,只要她明日前去一看便可知晓,甚至这些苦苦困扰她的谜题也有了答案。
沈万安见她拿着信又在沉思,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宝贝药箱回去了。出来时看见外面刚好回来的左路和长正,长叹一声,“劝劝吧,又瞎想呢。”
他一甩袖子望着渐渐幽深的夜色离去,嘴里还哼着歌,心情浑然没有处于战争之时的紧张。也是,他本是宋国人,赢了依旧过日子,输了,反正亡国也不是头一回了,沈万安心大得很,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及时行乐的好心情。
左路两人进来,瞧见孟长宁手中的信封,不由得开口询问。
孟长宁将里面的内容递给他们看,两人看后不由得对视一眼,良久,左路开口道:“你这是准备去赴约?”
孟长宁轻轻点头。
“万一是个陷阱,有诈呢?”左路急道,“我不同意,眼下正是士气低沉的关键时期,需要你在此坐镇,若是你去了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连宋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孟长宁敛眉,眼眸半垂,不说话。
长正轻声道:“我陪你去,若是有诈,我必会殊死护你归来。”
孟长宁抬头看看他,眼里不由得含上了泪光。
长正按按她的脑袋,这是他第一次逾矩。
那年,他父亲战死沙场,是孟长宁的父亲收留了他们一家,给了他们一口饱饭吃还教他们习武习字,若不是有他父亲,他们一家三口早就饿死成为孤魂野鬼了。
孟长宁原本是叫孟宁的,老爷为了叫他们三个更加亲近,这才给她改了名字叫孟长宁。孟长宁还因此不开心了好一阵子。
初见时,孟长宁便是一副野猴子的模样,看着新领回家的两个孩子和一个妇人还以为是自己父亲在外面养的外室,闹了好大一通,后来被孟长宁的父亲关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才冷静下来听老爷解释。
他还记得自己偷偷拿着小心省下来的馒头给孟长宁吃时的胆怯和她那时的好面子。明明肚子都饿得叫了好几回了,还是不肯吃,硬是等到老爷给她认错了,她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