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大,嵇氏每每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头昏耳鸣,身子不适,今年尤为严重。许真的是年岁大了吧,她正想着,便听二小姐来了,她含笑喊她进来。
宝珞也瞧出来祖母今儿气色不大好。“祖母病了?”
“无碍,老毛病了。你怎来了,可是又惹祸了?”嵇氏笑问。
宝珞撇嘴,“我就只能惹祸啊!我是给您送点心来了。”说着,打开了食盒。不过她有点悔了,老夫人这身子,纯乳酪的东西对她来讲可能油腻了些,不过老夫人还是吃下了一颗,笑意满足。
“宝珞知道惦记人了。”嵇氏慈爱道,“这也算因祸得福吧,竟了这一劫你长大许多,祖母欣慰。只是你这婚事迟迟没个着落,我心难安,我总怕哪日闭上眼,带着遗憾走啊……”
“祖母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呢!”
“那还不成老妖怪了。”嵇氏拉着宝珞笑道。嵇氏今年六十有五,前面生了几个孩子都没站住,自姚如晦始,才留住了两儿一女。
“这几房的孩子,我唯独担心的便是你。人家父母双全,唯独你和清北没有母亲。清北是嫡子,早晚要继承侯府。可你呢?无依无靠,连个为你张罗的人都没有,虽说你父亲日后要续弦,但隔着层肚皮,你的事我交给谁也不放心。”
“父亲真的要续弦?”宝珞惊问。
嵇氏没想到孙女的关注点在这,应道:“是啊,他才三十几岁。”怕外孙女介意,又劝道,“你母亲已经去了,而且你父亲为她守了十年,这日子总得往下过,毕竟他是你父亲,你也要体谅他。”
“没,祖母多心了,我理解父亲。我只是想……他会不会扶姨娘?”
嵇氏愣住。“其实我是不想的,毕竟她是妾,这事传出去不好听。可怎奈有了当初承诺的事,眼下我尚且能压服得住,不过日后她若有了男孩,你父亲再坚持,我也无能为力了。祖母老了,这家早晚要交出去的,我还能有力气管得了多少。”说着,嵇氏黯然伤神,连脸上的皱纹里都满是疲惫。她疼爱地抚了抚孙女的头,叹声,“所以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她了……”
“我和谁?”宝珞问。
“还能有谁,你姑母啊……”
宝珞陪祖母聊了一会便服侍她歇下了。
出门后,宝珞心情凝重。原来在亲人眼中,自己和姑姑一样可悲,或被退婚或被和离。她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把嫁人看做天大的事,是立身之本。没有夫家,便如姑姑那般,即便留在亲人身边也要委曲求全。
对于姑母的选择,宝珞不予评价对错,但是“和离”这个行为绝不该是遭人冷眼的理由。姑母之所以抬不起头,不是因为她和离了,而是她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和离还可以再嫁,这天下再婚之人不在少数,谁说她们就得不到幸福;或者,她也可以选择自立,撑起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去依靠别人,看他人脸色。
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祖母,年岁已高;父亲,他有自己的生活;弟弟,呵,方才那幕看得还不够清吗!就算有清北看破真相,她依旧不能靠他,她必须靠自己——
有钱,有权,够独立,谁还在乎其它……
宝珞出神地望前走,低头没顾得看路,经过六角亭时,杜嬷嬷突然大喊一声“二小姐!”
可还是晚了,宝珞一头撞在了亭柱上。
只是,好像撞并不疼呢,她扶着额头举眸,一眼望见了亭柱旁,站着的叶羡——他手掌还留在亭柱上,方才是他帮她拦了下。
“表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笑道。
宝珞怔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这一问,宝珞醒了。“还能去哪,自然是找你了。”说罢,就着六角亭邀他坐下,把小丫头们提着的食盒摆在了石桌上。“你不是要我请你吃饭么,我给你做了点心,南北口味都有。”
看着一层层各式各样的点心铺满了石桌,叶羡笑道:“表姐这么用心,昶之受宠若惊啊。”
“哪里,应该的。”宝珞有点不好意思了,瞟了眼亭外候着的下人,低身道,“说来,我得向你道歉。”
“表姐何歉之有啊?”叶羡淡然问,拈起一块银锭酥咬了一口,点头道,“好吃,表姐也来一块。”说着,抚袖拈了一块芸豆糕递过来。
“不不不,你吃就好。”宝珞婉拒,他却执着不退。
她犹豫地看向那糕,却发现他手真好看,白皙修长,干净得像瓷器,想到方才就是这只手拦在了自己额前,她愣神了。
“表姐?”
“嗯?”宝珞回神。见那糕已快送到唇边了,她忙接了过来,掩饰地咬了口……
“叶少爷,清北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你若是有怨呢,便怨我一人就好,但你一定要帮清北啊。”
叶羡闻言笑了,佻声道:“表姐这是后悔了?”
宝珞尴尬。“悔了,真心悔了。所以……千万别和我计较。我一个小女子,眼界那么窄,你们都是饱读圣贤诗书之人,和我较劲多不值啊。既然你选择帮清北,也必然看出他不是朽木烂泥,而是块璞玉,只是没有好生雕琢罢了,你也不希望他被耽误吧。你就帮帮他,让孔老先生收了他吧,看在我真心认错,我用心准备这份糕点的份上还不成吗?”
眼前人,秀眉轻颦,楚楚俏丽,期待的双眸清澈动人,润得如潋滟水光,好似下一刻便能绽出莲花……叶羡看着她,心渐渐沉静,连神情都淡定得若风雨沧桑后的安宁……
不过这种淡定只出现了一瞬,他眉梢挑起,慵然道了声:“不行。”
“嗯?”宝珞微诧。
他笑了。“表姐真会算计,这顿糕点明明是为那日清音坊的事,你若想我帮清北,还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叶羡想了想。“请我吃葡萄!”
☆、15.和解
“少爷,您不是求孔老先生收下清北少爷了吗,为何不告诉二小姐?”萧玖不解问。
叶羡看了眼他两手提着的食盒,笑了。“为何要说,说了岂不是就讨不到好处了!”
“好处?”萧玖看了看手里的食盒,费解不已。就这些点心,还有约定的现摘葡萄?这算什么好处么!他无奈道:“少爷,您不是不爱吃葡萄吗。”
“我现在爱吃了。”叶羡佻声道,不过随即沉色。“别废话了,快走吧,魏将军回城一次不易,别让他等急了……”
……
清北一块云彩终于散了,原来叶表哥并不是不理他,听闻是来了故人忙不开而已。不仅如此,三日之后,他竟收到了孔府的回信。孔老先生细读了他那日作答,道他虽功底浅,但资质颇佳,和宝珞说得一般,他是块璞玉。所以,愿收他为徒……
这消息传开,府里炸开了,尤其是二房,一个个气得大眼瞪小眼。在得知是叶羡引荐之后,清南怨他宁可帮个外人也不帮自己的亲表兄。
然叶羡却道:“机会给你了,是先生看过你的文章,道你资质平庸,因陈守旧,不过是拾人牙慧上的聪明罢了。”
西宁侯得知后,心中慰藉,看这个儿子也顺眼多了。如此喜事,清北却还在和姐姐别扭着。一来是他没完全放下芥蒂,二来也抹不开面子,希望姐姐能来先和自己道喜,如是,他便也不怪她了。
他想的倒是挺好,不过宝珞可没时间搭理他。自打和祖母聊过之后,意识到靠不得别人,宝珞决定给自己赚下一片未来,那么首先就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攥紧了。
她询问了金钏关于财产的分配,除了中公,每房都有自己的财产,大房没有夫人,这吃穿用度及产业便都由罗氏打理,包括裴氏的嫁妆——
裴氏去世前便将嫁妆留给了女儿,宝珞回保定后,这钱财物由裴氏身边的嬷嬷保管,可后来因嬷嬷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侯府,这些嫁妆又暂时交由罗氏打理。
宝珞回京,任性贪玩,不肯学掌中馈,而裴氏的嫁妆又颇丰,除了手里的财物,铺子田庄便好几处,哪个不需要经营。西宁侯担心宝珞年纪小掌控不来,所以这财产也一直压着,只待她出嫁那日,和她的嫁妆一同归还……
等出嫁要等到猴年马月!况且人不都是这样,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谁能保证等到她嫁的那日,罗氏能悉数归还。所以,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
是日,趁父亲沐休,宝珞到东院来请安,父女二人在书房里聊天,提及弟弟被孔大学士收徒,西宁侯难得绽出笑容,道:“未曾想他还有这好命。”
“这可不都是命的事,老先生赞弟弟灵慧,收他自然有收他的道理。”
“嗯,我听清北道,你也没少为他用心。”
“他真这么说?”宝珞微惊。算这小兔崽子还有点良心,她笑道,“父亲,虽然孔老先生同意收清北,但拜师礼我们还是不能差了,礼数不可缺啊。老先生是个高情逸兴之人,俗物入不得他眼,送字画更合适,我记得母亲爱画,她有几副衡山居士墨宝,他的画可向来是千金不得求,不若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