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闻孔大学士最爱徵明书画,实乃雅人韵士。”
“父亲也是啊,您喜欢徵明之子文彭的刻章,你们都是一样的。”
瞧着女儿天真的模样,西宁侯被她逗笑了,摇头道:“为父哪里有人家的才情。不过这话提的是,倒可附上文彭刻章一枚。不过字画的事,好是好,但你母亲的东西本该属于你,给清北准备拜师礼,是为父的事,不必你……”
“父亲。”宝珞打断他,“只要清北能好,做姐姐的还会在乎几副画吗。”
西宁侯欣慰,不过忽而也给他提了个醒。虽亲事未妥,但早晚都要嫁人,这些财产也总要归还于她,她得学会打理了。“……往日让你学理中馈,你总是推三阻四,眼下拖不得了,你都十八了,该懂事了。”
“父亲说得是,往日是我顽劣,最近段日子女儿反思,觉得是该让长辈省省心了。”
这话说得恳切,西宁侯惊讶,却也欣慰至极,当即遣人将姨娘唤来……
罗氏听闻原委先是一怔,缓了缓才道:“怎么这么突然?”
宝珞苦笑,低落道:“看来我确实太让人失望了,眼下想改好,都让人不信任了。”
“没没,瞧二小姐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罗氏笑道,可眼神里却满是抵触,让人把裴氏嫁妆的账本都拿了来。
宝珞一一翻看。别说,罗氏这账做得还真不错,账目明细清晰,逐条不差,笔笔钱款明了,而且年年还有盈余,虽不多,但胜在稳定。怪不得西宁侯如此信任她。
不过这账他人看不出,但对于前世坐理财务那么多年的宝珞而言,一眼就看出问题了。甘瓜苦蒂,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这么干净到丁卯不差的账,宝珞绝对不信。不过她没说,反倒赞了罗氏几句,便淡然地和父亲商议管理之事。
西宁侯对身外之物向来不大用心,既然女儿要,那便给吧。可罗氏开口了:“这库房里的东西,便够她理一阵子的了,还得学中馈收入支出。路得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记不得,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哪哪都捋不出个头绪了,消了兴致,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循序渐进,倒也有理。”西宁侯点头,事便这么应下了。
宝珞没争,含笑谢过父亲和姨娘,带着账簿和管库房的婆子退下了。
回到檀湲院,她让人把西厢耳房拾掇出来,当做“财务室”,让金钏带着管账的婆子先去了。她留在明间,见没他人在,附耳对杜嬷嬷道:“嬷嬷得空悄悄出去一趟,务必帮我打听个人……”
交代清楚后,主仆二人便闻门外乱哄哄地热闹起来。
宝珞站在门口瞧瞧,清北站在院子当中,正指手画脚地指挥人往东厢房里搬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宝珞上前问。
清北挺胸,理直气壮道:“从今儿开始,我回东厢房了。”
这想法他早就有了,他一直觉得二姐孤单,可总下不定决心。最近这些日子,他品出她的用心,意识到姐姐还是那个姐姐,所以方才父亲道她为自己惦记拜师礼时,他主动提出要回观溪院。
他以为姐姐会高兴,却不成想她道了句:“谁让你回来的!”
“没人让,我自己要回来的!怎地,不行?”
宝珞鼻尖“哼”了声。“我可没说,我就是觉得,你若搬回来了,你那‘好姨娘’‘好三姐’可怎么办啊?”
清北笑了,蹭到二姐面前,明明比她还高半头,非挨在她身上撒娇道:“姐姐,你还生我气呢。我不也是为了你好……”
“打住!”她推他一把。“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不用你管我。”说着,她唤稼云把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拿了来,亲手递给了弟弟。
“这是给我准备的?”清北兴奋地打开盒子,然看着那泛着青紫光的端砚愣住了。宝珞知道他还记得,便道:“这端砚和青玉镇纸都是母亲的心爱之物,那端砚裂掉的角还是你淘气摔的。母亲当时心疼得不得了,都掉了眼泪,可她还是舍不得罚你。”
清北脸色越发地黯淡,眼圈红了。
“我把这个找出来给你,是想让你看到它便想到母亲,这世上你谁都可以对不起,唯独不可以对不起她。清北,你过了年就十五了,十五束发,本朝律都是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万不能再这般任性了。”
“姐……”清北哽住。
宝珞笑了。“以前是姐不对,没管你,从现在开始,姐会帮你,再不会把你扔下了。”
清北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笑了,用力点了点道:“你放心,姐,我定会跟着孔老先生好生做学问,不叫你和母亲失望。”
“嗯,好。”宝珞会心而笑,又道:“我方才选了两副徵明的画给孔先生送去了,还有一副鸡血石头面。”
“头面?给谁的?”
宝珞神秘地贴近他。“听说,孔老先生,惧内哦!”说罢,她朗声大笑起来,拉着弟弟道,“走,陪姐姐出去转转。”
……
清北第一次陪姐姐出门,两人去酒楼吃了顿蟹宴,他看着姐姐如何把一只蟹吃罢,再还原其样,惊得不得了。不是这技术有多高,而是他第一次见到姐姐如此细致的优雅,和她的耐心。之后他们居然还去了鸾音阁,把那日没听完的戏听全了,瞧着姐姐投入的模样,他诧异,于是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可思议了。
听过戏,二人打算找个茶楼,途径自家的古董行,宝珞言道想要瞧瞧,便带着清北进去了。
这铺子乃属母亲名下,是她出嫁京城时,保定裴家为她置办的,不仅选在繁华之地,且规模在京城也居上流。门口招牌上三个瘦金“微冗堂”三字,还是母亲亲手提的。
微冗堂门面不大,但里面却是个两进的小院,前面为商铺,后面为库房和账房所在。主楼有三层层,每间房都按种类分设,楼上雅间专为贵宾准备。接待的小厮不识得他二人,带着宝珞和清北挨个逛了一遍。
宝珞瞧中了一副赵孟頫的《七马图》和一件汉代的玉器兕镇,小厮瞧他们年纪不大却衣着非凡,便一面赞二人眼光独到,一面笑容可掬地请他们去雅间。
“不必。”宝珞摆手,“就在这说。”
小厮愣了,随即连连应声,“您说您说。”只要能掏钱,她就是站在大街上说,他也不管。
宝珞瞥着他,道了句:“这画是假的,这兕镇……也是假的!”
☆、 16.真伪
“哟,这位小姐,您可不能瞎说啊!”
小厮不乐意了,瞥了瞥左右的客人,拧眉道。
宝珞懒得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通往后院的客堂去,可刚绕过高大的紫檀座屏,便让个年纪不大,身着斜纹棉衫的男子拦住了,瞧样子应该是古董行的学徒。
“诶,我说,哪来的丫头,这是你能进的吗?”
看来他是还没学到家啊!学这行,会看古董之前首先会看人。
跟出来的南楼不乐意了,扬脖道:“跟谁叫丫头呢,你那脏嘴也配!这是我们家二小姐!”
小学徒不屑哼笑:“二小姐?我还是我们家大少爷呢!”
“你个直娘贼跟谁说话呢!”清北也不知从哪学了这么句话,呵声,上去就是狠一脚。
那小学徒一个踉跄,从客堂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清北跟上,抬腿又要踹,忽而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姐姐。宝珞勾唇,鼻尖轻哼一声,他会意,十足十地又踹了起来。任小学徒如何求饶,他也不肯罢休,直到房里的护院闻声,冲了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架住了他。
正在气头上,突然被束住清北哪肯,可又抗不过两人,撕扯间衣袖裂了口子。稍高的护院忍不住了,抡起拳头便要揍,只闻正房里的掌柜一声喝止,接着“嘿呦”一声扑了上来,抱着清北道:“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消消气,快消消气。”说着,朝着护院呵斥:“还不给小东家道歉!”
护院呆了,撒开手,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连那地上的小学徒也彻底傻眼,顾不得身上疼的难捱,龇牙咧嘴地伏地磕头。
清北看都没看他,甩下衫裾,直接从他身边迈了过去。
掌柜赶忙请他里面请,但对着宝珞却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二小姐?”
清北哼声,目光瞥着地上跪着的学徒,一字一顿狠道:“对!是我二姐!”
瞧着这慕,掌柜算都明白了,呵斥着小徒明个再不用来了,忙请二人入堂。宝珞不急,倒让方才的小厮把那副《七马图》和汉代玉器兕镇带来。指着他道:“微冗堂为何卖赝品。”
掌柜愣,笑道:“不会的,咱微冗堂怎么可能卖赝品,这可都是我亲自收上来的。”
宝珞哼声。“您是想说我不识货吗,表哥——”她意味深长地唤了声。
这位掌柜不是别人,正是罗姨娘大哥的儿子,罗炯。虽说没血缘关系,那也是名义上的侄子,把他弄到这来,目的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