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客人受了冷落,也不生气,自顾自凑了过来,看着女掌柜拿出来的香包,道:“这个就比之前的都好看,小姐姐,麻烦给我一样来一个。”
又转过身来,看着楚烟,笑眯眯地问道:“小妹妹,这些都是你家人做的吗?”
他称呼孟浪,也幸好年纪不大,目光又清亮,倒不显得猥琐。楚烟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向旁边挪了挪,没有搭他的话。
女掌柜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要等到端阳才卖。”
那少年却道:“我出五倍金。”
女掌柜不由得动容,下意识地看了楚烟一眼。
这个人怎么看上去脑子不大清醒的。
楚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少年“唉”了一声,笑道:“我过两日就要上山去了,等不到端阳再来,但心里又实在喜欢,错过了要遗憾一辈子的。”
他说得夸张,把女掌柜都逗笑了,见楚烟面上并没有坚执拒绝的样子,就道:“小公子自己来挑吧。”
又好奇地问道:“小公子要上什么山?我们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名山。”
少年随口道:“我要到天一庄去投奔谢少庄主。”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一个新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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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女掌柜“咦”了一声,道:“天一庄?”
少年面上有些与有荣焉的神情,却听到女掌柜“噗嗤”笑了起来,道:“小公子从何处听说庄里有少庄主?老真人身子骨健旺,前几日还亲自到我们这里来过……”
楚烟注意到少年原本带着笑意,听到掌柜说的话,笑容就慢慢收了,显出些惊诧来。
女掌柜只当是他听错了传言,笑着闲谈起来:“要说少庄主,老真人前日倒是当街就收了个徒弟去,是黑虎帮的桓康小哥儿,从前跟着一班儿地痞流氓厮混,谁想到竟得了老真人的青眼,这才是真正坐地飞升呢!”
宋誉听在耳中,只觉大骇。
他喃喃地问道:“上善老人唯一的徒弟,不是,谢石、谢少庄主吗?”
女掌柜面上却微露异色,道:“谢石啊……”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虽然他和康小哥儿一向关系好,不过毕竟是这样的机会,天一庄的规矩又大,康小哥儿没有带上他一块走,唉,也算是人之常情。”
她见宋誉手里还捏着香囊,神色却怔怔的,眼神空茫茫不知依,不由得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小公子,这香囊你还要吗?”
宋誉回过神来,面色十分的难看,连一贯带笑的桃花眼也垂下来,匆匆地从袖里掏出银锭子来,道:“给我包上吧。”
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了。
楚烟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虽然是同她全然无关的事,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挥之不去的异样。
女掌柜手脚麻利地把香囊和络子都取出来,露出篮底几册被翻出毛边的书来,楚烟就探手将篮子取走了。
女掌柜又同她商量价格:“丫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毕竟这些香囊小公子当场就看上了,价格又给得高上不少,小公子选的这些,嫂子只当白替你牵个线,余下的我们再另算价钱,你看可好?”
楚烟并没有多加争执,只是对上女掌柜惯例“再有了新的务要记得嫂子”的叮嘱,只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应答,很快就收了银子,同掌柜告别出了门。
掌柜怕她年纪小不好携带,替她把铜钱都折成了银子,放在篮子里压着书,也轻飘飘也沉甸甸的。
一百个香囊,是她半年里陆陆续续攒出来的存货了,原本是备着端阳前后家家都需要的时候供给束氏卖一波,如今既然束氏做了这样的决定,这些东西留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阿耶当年给她的银钱,她是要都留给家里的。属于她自己的这一点,总该由她自己做主。
当年那个天寒地冻里给了她一只暖炉、一个热包子的老爷子,后来有意无意地教她识字明理、借她书读、点拨她许多道理……
如果不是这一点善缘,就从来不会有今天的“楚烟”。
小姑娘沿着街边墙瓦的阴影,快步往学堂的方向走去。
初夏的午后,一切的影子都是矮墩墩的,日光摆除了早上的潮润,就有了几分毒辣辣的意思,无遮无拦地照下来,街边有人家的黄狗趴在树荫里,吐着长长的舌头,离开靠近镇中的繁华区域,人声也变得安静起来。
楚烟轻车熟路地走在不久前刚走过一遍的路上,微微低着头,心里散漫地想着,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对她决定顺从阿娘意思这件事,恐怕还是不那么开心的。
只剩下这么一个没有条件地关心她的人了。
如果老爷子到底生了她的气……
她抿起了嘴,地面微微的热度透过鞋底,却让她有种滚烫的错觉。
前面就是学堂门口的大槐树,老人还靠着树悠悠然歪在马扎上。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当两名身形壮硕的男人经过她身边,大步向前疾走的时候,她一无所觉地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
明亮的日光里,刺目的白色反光在男人腋下晃过。
楚烟面色陡变,心里生出无以名状的恐惧,忽然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跑了起来。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楚烟后来再去回忆的时候,只记得那天刺眼的日光,像刀锋明晃晃地扎进人眼睛里。
壮硕的男子隔着丈许远,已经从腋下布条的包裹里抽出刀来,楚烟一路疾奔,也只来得及和两个男人同时赶到老秀才的身前,她扑在老爷子的膝上,老人却一把将她拉开,护在了身后。
持刀男人的同伴大步走上来,一脚踢翻了老爷子的膝窝,又一脚窝在了她的小腹上。
提篮脱手而出,银锭和书册纷乱跌落,她撞在大槐树上。
那棵树那么粗壮,树冠的阴影笼罩下来,阴翳的黑色和浓艳的红色揉在一处,像一朵凋谢就永不再开的花。
剧烈的痛楚里,她听到刀刃割入人肌肉的声音,血液喷溅的声音,人群混乱的尖叫,凶徒猖狂而狰狞的笑声……
她靠在粗糙的树皮上,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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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杀人啦,杀人啦!”
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遥远的尖叫,在耳畔疾厉地响着,谢石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所学和力量,踏过人家房顶的瓦片,向着小镇东北角的方向狂奔。
傍街的行人在四下里纷纷奔逃走避。
谢石在临街门楼的房檐上,陡然停下了脚步。
学堂近在咫尺的门口,高大的槐树浓荫下,老人的脖颈被砍断了一半,血肉模糊地歪在一边,腿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折着,血迹从他身周地面蔓延开来。
持刀男子双目赤红,手中的刀还在老人身上胡乱地捅着。
他那个身形更加壮硕的同伴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碰他,只能在一旁提醒:“虎哥,虽然提前打过了招呼,咱们也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虽然差役不会往这边来,但难保不会有多管闲事的人看到,惹出别的麻烦来。
那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的警兆,来回地扭头张望。
阳光刺目,血光刺心。
谢石微微闭了闭眼。
他的手从方才就在不断地颤抖,在这个时候却忽然间安定下来,从怀里、袖中和靴筒里,有条不紊地取出了一样样东西,又按部就班地扣在了身上。
树下的虎哥定了定神,把刀在老人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胡乱蹭了蹭,收回刀鞘里,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老东西,要怪,也只怪你和姓孙的死狗,养了条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吧!”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了声“阿斌”,下巴扬了扬,道:“我记得还有个多管闲事的小赔钱货,你去处理了。”
一旁的阿斌“哦”了一声,回头往树后去了。
树叶簌簌地响着,稀稀落落的蝉叫了两声,粗嘎又冷落。
那小丫头看着不过十来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寻死路冲上来,但太不中用,早就人事不省了,阿斌有把子力气,简直是手到擒来。
虎哥往前走了半截路,发现身后还没有人跟上来,不由得皱眉回过头去,口中道:“知道你喜欢小丫头,办事也要有个轻重缓急,实在舍不得,就带回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吹过树冠,地上的阴影微微摆动,身形壮硕得像一头熊罴子一样的阿斌,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无声地跪坐在地上的老人遗体旁边,腰背深深地弯着,从身后这个角度看过去,几乎看不见男人的头颅。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过来,虎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张了张嘴,声音陡然嘶哑,怪异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谢石?”
街上的人早已在看到他当街行凶时就跑得一干二净,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点活物的影子,四下里只有低柔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