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望着她,眼里的泪水忍不住又落了下来,李蕴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无尽的哀伤和怀念,不知为何,竟也有些伤感。
她吸了吸鼻子,摆正宫人的姿态,恭敬道:“陛下请放心,你昏迷这两年,皇后娘娘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前朝也有大司空、右将军和太傅坐镇,并无太大波折。其实外头的百姓都不知道陛下昏迷的消息,为了朝纲稳定,皇后娘娘让何秀代替陛下上朝听政。你也知道,他的口技出神入化,隔着帘子,谁也分辨不出,都以为陛下好好的呢!”
“何秀?”李蕴的神色莫名诡异起来,眉头紧皱。
“何秀与我一样,都是陛下的心腹,他是太上宫内侍总管,这会儿该在御书房扮演陛下批阅奏折,等上灯了他就回来了,陛下若想知道什么朝廷大事,还是问他比较好。”
李蕴的眉皱得更深。何秀,何秀,在她记忆里,拥有这个名字的,是一个油嘴滑舌的逃兵,还是章衡麾下的。
她身边的人,都与她的宿敌有了牵扯,而她好像群狼环伺的一块肉,这朝堂后宫,恐怕已经被那三个人插满了眼线,成了漏底的筛子。
十年人事几番新,李蕴不敢相信任何人。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搏一把,谨慎道:“辛夷,朕的真实身份,除了你,还有多少人知道?”
辛夷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认真答了:“陛下从前虽然心智不全,但熹平元年即位以来,并未出过什么差错,更何况,熹平二年,陛下就恢复了神智,不光英明神武,料事如神,还先后劝服了大司空、右将军、丞相归附,励精图治,用了整整六年,才夺回燕云十六州之地,保住了大雍百姓的家国河山。陛下虽然身为女子,却是大雍人人爱戴的好皇帝,除了陛下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大约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傅知道。”
李蕴听了这话,却沉思不语。
“熹平”是假太子即位时改的年号,熹平元年,对应着“成化十一年”。照辛夷的话推断,她现在对外,还是以从前假太子的身份出现的。熹平二年,正好是她中毒昏迷之后不久,这中间四年光阴,恐怕有什么波折,是她不知道的。
“辛夷,后宫里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来路,你再仔细同朕讲一遍。”
辛夷以为李蕴是昏迷太久,记得不大清楚,才让她把宫妃们的背景复述一遍,免得将来对着她们,出什么纰漏,却不知李蕴是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薛氏仍旧掌着半个大雍的兵权,太后薛仪的地位自然无可撼动。直至今日,薛仪仍不肯放手朝政,每隔十天便要临朝理政一次,后宫斗无可斗,她便热衷于在前朝搅风搅雨。居景仁宫。
皇后薛素是太后薛仪的侄女,父亲是镇国公薛坤,熹平元年入宫,为人能力出众,治下甚严,平时恭谨少言,深居简出,与李蕴相识于宫外,深受李蕴宠信,和薛氏众人殊不相同。居正阳宫。
贵妃江映雪,乃是丞相桓玠表妹,出身高贵,熹平三年入宫,喜好诗书字画,风雅脱俗,貌美性冷,不与其他宫妃来往。居未央宫。
柔妃孙溶儿,前大学士孙晔之女,熹平四年入宫,为人温顺娴静。孙晔于熹平三年文狱之变中,卷入谋逆案,上因其过往功绩,赦之,准其归家,却不料,孙晔自愧辜负了皇帝的信任,悬梁自尽,其妻亦随之,留下孤女一人,无依无靠,遂入宫为妃。居毓秀宫。
良人姜月,出身农家,身份样貌皆平平无奇,只因与皇帝在宫外邂逅,怀孕生子,诞下太子李漼,被封为“良人”,熹平二年入宫,赐居蓬莱殿。不过常年抱病,鲜少露面。
剩下的都是昔年“李蕴”初登帝位,不得不收下的官员之女,皆住在仙都宫,位份从美人到婕妤不等,共十余人,平常都不上牌子,见不着李蕴的面。
李蕴又问:“这良人姜氏是怎么一回事?朕是女子,怎么可能幸了她?”
辛夷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道:“陛下难道忘了,辛夷是熹平三年才进宫侍候陛下的,怎么会知道姜良人的事呢?不过奴婢猜想,既然陛下册立了太子殿下,却又仅仅封了姜氏一个良人,想必太子殿下与陛下有很深的渊源,而姜氏,只不过是让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一个由头。”
李蕴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至于李漼到底是谁的孩子,等她日后再去问问姜氏。大雍虽然不是单纯的以长为尊,但因为李曜的前车之鉴,宫内宫外都一致认为,早日册立太子有益,再加上李漼是在正阳宫皇后膝下长大的,算得上半个嫡子,他当这个太子,也没有什么不妥。
她只是在想,薛仪在这中间,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是一篇悬疑推理文—。—
第一百次发誓,不写权谋
其实是倒霉孩子追妻记吧,大家不要害怕,看这个女主的眼瞎程度,你们就知道了。
第4章
李蕴正要再问,却听见太上宫外传来小太监的呼声:“毓秀宫柔妃娘娘玉驾,行人回避!”
与此同时,后殿传来声响,一个身穿玄金五爪龙袍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在李蕴脚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下,你可醒了!柔妃娘娘就交给你了!”
他神色中那副解脱和飘飘然的感觉,让李蕴倍感沉重。
说来,孙溶儿的父亲孙晔,与李蕴还有一段渊源。
八年前,孙晔作为坚定的保皇党,深受李曜信任。他出身大家,文采斐然,自小便以聪慧善辩闻名,在大雍,几乎人人都听说过孙晔少时与先帝,也就是李蕴的祖父孝宣帝辩论三日三夜的事迹,他二十岁在各国游历,将沿途见闻以诙谐趣致的文章记录下来,一时东都纸贵,人人捧读,连李蕴都对他书中描写的洞天仙境向往不已。
这样一个才气纵横的文学大家,在政治上却没有多少天赋,若不是孝宣帝赏识,李曜又与他一道长大,情同手足,恐怕他早被朝堂里的那些老狐狸拆吃入肚了,所以辛夷说孙晔卷入了文狱案时,李蕴一点都不震惊。
孙晔和李曜关系密切,所以早在李蕴下山之前,孙晔就跟着李曜一起去看过她,还热情点评了李蕴“梦游”时写的一篇狂草经文,笑道:“贤侄女有太白之才,只不过佛祖可能看不懂道家的符箓。”
李曜哈哈大笑,摸着李蕴的脑袋,说:“我并不想她读太多圣贤书,如你我一般,被书本框住了,左支右绌,进退维谷,倒不如那些不读书的人活得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蕴当时疑惑不解,后来想起,才知道李曜说的大约是朝堂上那些假仁假义的背叛者。圣贤书授以世人德行,不读书的人自然就不知仁义为何物,确实要比凡事都得思前想后,顾全大局的李曜活得痛快。
孙晔见他感怀,道:“德舆何必自伤,你看这山间烟云出岫,清风霁月,蕴儿生得灵秀可爱,洒脱自然,不是很好吗?读书只为明事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旁人如何想,我们怎么能够控制?不过是勤修己身,不为外物烦扰心忧,不因他人毁谤而移了性情。我看蕴儿她比你我都看得开,眉目间疏朗阔达,将来一定会活得潇洒自在。”
李曜便笑起来,两人对着山岚云雾,红泥火炉,浅斟慢饮。
即便是失去了记忆,不记得孙晔卷入了什么文狱案,李蕴都还是一样的选择,她愿意相信孙晔,当年力排众议放了他,今时今日,也一样会放他。
只不过,她才醒来不过两个时辰,孙溶儿就赶过来了,也是引人深思。
李蕴甩了甩涨痛的脑袋,许是睡得太久,又或是孔雀胆的后遗症,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人,什么事。十六岁之前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中间那两年在江湖流浪,辗转各地集结父皇旧部,与夏侯汜、桓玠斗智斗勇的事也都记得真切,可有些记忆,却模糊不清,只记得她生命中,应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她遗忘了。
可现在情势复杂,宫里头的人应该都知道她醒过来了,走马灯似的一拥而来,她疲于应付,还来不及去了解六年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如今身份不比往常,江湖浪荡,不记得事也没什么,后宫朝堂,许多事息息相关,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她记忆全失,利用这一点兴风作浪,到时候受苦的可就是无辜的百姓了。
思索间,孙溶儿已经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到了太上宫外。
太上宫的侍卫统领种勋是皇后的人,从来对所有人都是不假辞色,一律拒绝,连夏侯汜和桓玠都在他这里吃过不少瘪。
一如往常,种勋正要阻拦孙溶儿入内,却见辛夷款款走出,她受了李蕴的命,出来迎接孙溶儿。
种勋收了长戟,神色有些激动,颤声问:“辛姑姑,陛下醒了?”
辛夷点点头,矮身一礼,道:“种统领,陛下让我多谢你,两年来,你忠心护卫太上宫,着实辛苦,如今陛下醒来,你肩上的重担也可卸下,陛下口谕,先赐种统领一旬假期,他日再论功行赏。”
种勋咧开嘴憨笑两声,还是身后的小将提醒,他才跪下谢恩,太上宫外守着的数百卫士,也都不惧雪地,纷纷跪下,高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