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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 (芒鞋女)


  说来也怪,后院那池子栽种的是莲花,文人的最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偶然听私塾夫子念起这诗,谭辰清回家便请人挖了个小池子,往里种了莲花,大有附庸风雅之意,醉酒的谭辰清围着池子走过无数回,偏偏清明那天栽了跟头,清醒过性情大变,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那如何是好。
  “二弟,你有没有觉得父亲像变了个人?”
  认真看谭佩珠劈柴的谭振学并没听清他说什么,倒是谭佩珠耳力好听清楚了,她满脸天真地说道,“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啊。”
  谭振学附和,“是啊,父亲今早考察我功课鼓励我多出去走走看看,诗文要想出彩,和个人阅历息息相关,想提升阅历,靠的是和不同的人接触打交道,天天关在屋里做文章,言之无物,纵使勉强混个秀才,也过不了乡试。”
  父亲聪明善断,必不会乱说的。
  喊他们劈柴也是有自己的思量在里边吧。
  比如,谭佩珠比他们劈得好是她有窍门,柴棍平面有纹路,顺着纹路轻轻挥斧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劈开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父亲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小妹,我来试试吧。”
  谭振学撸起袖子,白皙俊俏的脸因着激动而泛红,谭佩珠将斧子递给他,给他指断面的纹路,谭振学点头,叉开腿,微微屈膝,双手紧张的握着斧子,谭佩珠退后两步,“不用太使劲,想想我方才怎么做的。”
  谭振学瞪着眼,猛地将斧子落下,啪的声,柴棍劈成了两半,他惊呼,“小妹,看到没,我劈开了。”
  谭振兴:“……”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劈个柴就兴奋得手舞足蹈,真不知考上秀才会怎样,他不屑地撇嘴,谭佩珠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大哥,你要不要试试?”
  谭振学不感兴趣,“小妹,你说父亲什么意思啊,真的不考科举了?”
  “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自祖父死后他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自己给忘了?那可是大不孝啊。
  谭佩珠低头,脸上轻轻冷冷的,“大哥,父亲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不然待会你问问?”
  谭振兴要有那个胆就好了,算了算了,父亲不是说修德行吗,那就好好修,修好德行再说。
  劈柴不难,谭振学越劈越上瘾,到后边连外衫都脱了,他负责劈,谭振兴负责把柴火码好堆到柴篷,兄弟两配合默契,没有半点抱怨,而这时的谭盛礼正蹲在地里与人闲聊,从谭辰清嘴里听的多是些牢骚,参考价值有限,详细情形得问村里人。
  他容貌温和,气质儒雅,和镇上有钱人家的老爷没什么区别,村里人多敬畏他,因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况他问的多是徭役赋税,物价以及庄稼收成,都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自信从容地给他解释,谭盛礼为人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很得人好感,想到谭盛礼是读书人,懂的知识多,向他请教增收的方法,谭盛礼没有架子,从改善土质,到防治害虫,说得头头是道,不说管不管用,至少人家舍得告诉你。
  大丫头在路边摘野花,担心她摔着,谭盛礼不时会看两眼,目光柔和,半点没有嫌弃的意思。
  读书人眼界广阔,换得个恶婆婆,不知怎么骂呢,村里大多是重男轻女的,司空见惯了。
  想到大丫头亲娘是汪家女,年轻媳妇们不由得羡慕起汪氏来,谭盛礼给长子说亲,不图对方家世,只图人品,光是这点就不知比人强了多少倍。
  人多是随波逐流的,有一个人说谭家的好,其他人就纷纷附和起来,几番话下来,把谭家捧得像朵花似的,怎么看怎么好。
  谭盛礼受之有愧,谭家回祖籍这么多年,不曾为父老乡亲做过半点好事,哪儿担得起他们的赞美,看大丫头摘花入了迷,越走越远,他喊了声,抬脚追了上去。
  走了两步,只看小径上匆匆跑来个少年郎,看到自己,使劲地挥手,“谭叔,谭叔,佩玉堂姐出事了,我爹喊你赶紧过去看看呢。”
  来人谭盛礼没见过,既喊他叔,想来是族里的亲戚不假,他答了声好,先把大丫头送回家,得知要去兴山村,谭振兴尤为感兴趣,“父亲,我也去吧,姐夫考上秀才,我还未当面恭贺他呢。”若不是昨天早晨挨了打,他就让汪氏出门借钱备礼亲自去兴山村贺喜了。
  谭盛礼所有所思的看他几眼,“你想清楚了?”
  谭振兴点头如捣蒜,喜上眉梢道,“父亲,你等会,我回屋换套衣服。”他要穿那身靛青色祥云纹的长袍,奢华富贵方能衬出他谭家长子才华斐然温文儒雅的气质来。
  刘明章是秀才公又如何,他家祖上是出过天子帝师的!
  谭盛礼面色沉着,摆手,“去吧,我等你。”
  都火烧眉毛了,谭振兴竟还有心情换衣服!!
  传话的谭生津心急如焚地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刘家摆流水席请了他爹,他爹回来说镇上有户人家有意和刘家结亲,虽没明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对方是瞧上刘明章了,刘母贪慕虚荣,势必不会留谭佩玉在刘家了,本想抽空给谭家提个醒,得知谭辰清落水病了就没提,害怕雪上加霜要了谭辰清的命。
  谁知刘家那边等不及,短短几日功夫就闹休妻了……


第7章 冲动过后
  兴山村离惠明村差不多两刻钟的路,谭生津隐晦地将刘家情况说了,让父子两心里有个底。
  殊不知,谭振兴想歪了,认真整理衣衫的同时,一惊一乍道,“啥意思,他刘明章刚做秀才公就迫不及待的要纳妾了?”
  朝廷就男子纳妾有严格规定,普通老百姓和商户不得纳妾,有功名在身者得根据等级来充盈后院,刘明章是个秀才,不得超过两房妾室,谭振兴没想到他刚考个秀才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纳妾?不是存心膈应人吗,明知道谭振学落榜他还招摇过市,得瑟个什么劲儿啊。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难矣哉!”
  谭生津:“……”怎么感觉自己鸡同鸭讲,真要纳妾就好了,谭佩玉是正室,谁都欺不到她头上,偏偏人家是要休妻另娶,娶个对前途有益的。
  想解释两句,看谭辰清冲他摇头,谭生津摸不准这位堂叔是脖子不舒服,还是听懂他意思了,想了想,到底没把话揉碎了说。
  左右到刘家就真相大白了。
  刘家近日门庭若市,上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刘家有四子,有两子过了县试,刘明章又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据说学政大人考察其功课后对其称赞有加,推荐其入县学,不日便会去县里求学,专心后年的乡试,兴山村上百年才出这么个秀才,上至白发老翁,下至襁褓婴儿,无不对其推崇备至。
  刚进村,便听到刘家语声喧哗,待走近了,更是看院子里围满了人,谭生津看到他爹也在其中,松了口气,“爹,辰清叔他们来了。”
  院子里骤然安静,人们纷纷回头,心照不宣地往旁边挪,人群散开,地上的情形就映入眼帘,披头散发手脚被束缚的女子,随处散落的衣物,以及零零星星的几个铜板,谭振兴认出是谭佩玉,捂嘴惊呼,“长姐。”
  他衣着华丽,五官秀气,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刘明章,你别欺人太甚。”
  纳妾就纳妾,竟如此对待他长姐,欺负谭家没人了吗?
  他急步上前,解开束缚谭佩玉的绳子,目光发狠地瞪向高处屋檐站着的刘家众人,刘明章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并不言语。
  刘母罗氏双手叉腰站在旁侧,居高临下地俯视道,“到底谁欺负谁啊,她嫁到我家几年肚子都没个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明章念及夫妻情分想与她和离,她竟死缠着不放,既是这样,只能将她给休了。”罗氏是个泼辣的,要不是顾及刘明章秀才身份,恐怕早骂开了,哪能这般好脾气地和谭振兴说话。
  可她眼里的鄙视令谭振兴倍感耻辱,他扶起谭佩玉,踮起脚,学罗氏双手叉腰的模样俯视回去,“议亲时你低声下气地求我们把长姐嫁到你家,短短时日就过河拆桥翻脸无情,你们家有没有羞耻心啊?”谭振兴是想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转而想到对方是个农妇,说再多都是浪费唇舌,不值得。
  “谁没羞耻心,就她的年纪,搁村里哪个汉子瞧得起,我儿娶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不好好珍惜,进门几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抱只母鸡回来都比她强。”罗氏嘴皮子利索,谭振兴听出她话里的讽刺,顿时气得面红耳赤,死老婆子,竟说他长姐不如只母鸡,士可杀不可辱啊,气得眼泪直往外涌,偏又不想被人看笑话,吸着鼻子,眼眶红红地瞪着罗氏。
  见状,罗氏愈发嚣张,“我哪句话说错了,别给脸不要脸,识趣的就赶紧走人。”要不是明章再三强调要她注意身份,早把人捆了直接送回谭家了,肯给他们机会上门接就谢天谢地吧。
  儿子争气,罗氏脸上尽是苦尽甘来的傲气,毫不把谭振兴放在眼里。
  长姐如母,欺负他长姐就是欺负他,是可忍,孰不可忍,谭振兴抹了把泪,撸起袖子,啊啊啊啊的尖叫着冲了过去,“叫你说我长姐,我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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