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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 (芒鞋女)


  谭振兴不敢耽误,爬起身就朝外边跑,跪久了膝盖发麻差点摔倒,胳膊后背胸膛哪儿都疼,他父亲是真狠,下手没留半点情面,祖宗家业早被祖父他们那辈就败光了,和他们有啥关系啊,他顶多生不出儿子而已。
  生不出儿子也不是他的错啊,是汪氏,冤有头债有主,父亲打他干什么啊。
  祠堂阴冷潮湿,谭振业落榜愧对祖宗,几日不曾进过水,几乎是饿晕过去的,得知这个结果,谭盛礼憋着股火不上不下,闷在心里难受。
  谭家没落至此已是事实,子孙后代从没忘记过祖宗勤奋苦读走科举的教诲也是事实,他记得谭振学几岁时,经常来祠堂跪拜,诵读他新学的文章,看得出来,比起谭辰清的惺惺作态,他是真喜欢读书,读书时眼里流转的光芒骗不了人。
  奈何就是过不了院试。
  十岁就通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的他,六年过去,仍止步于院试。
  对这个后人,谭盛礼真的不忍心苛责他。
  进了食,谭振学脸上渐渐有了光泽,他揪着被子,试图爬起来,谭盛礼按住他,“躺着吧。”
  “父亲……”谭振学眼泪夺眶而出,“儿子不孝,又落榜了……呜呜呜……”
  开始了又开始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哭,谭盛礼掏出手绢递过去,闷声道,“你还年轻,下次再考就是了。”
  科举并非想的容易,多少人考到老都还是个童生啊。
  他不安慰还好,听了他的话,谭振学哭得愈发伤心,“父亲,是儿子没用,愧对你的教诲。”
  说着说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谭盛礼:“……”
  说女儿是水做的,谭家男儿何尝不是,随便哭两嗓子就有水漫金山的趋势,谭盛礼额头突突直跳,“别哭了,哭也挽回不了局面,好好养着,身体好点了把你的试卷默下来我看看。”
  他也纳闷谭振学为何考不上,从平时功课情况来看,考秀才是没问题的。


第3章 秀才送礼
  谭振学又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谭盛礼不忍直视,偏头看向边上畏畏缩缩站着的其他人。
  谭家到这辈已经没有下人了,屋里站着的都是自家人。
  谭辰清是独子,共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长女谭佩玉是原配所生,已经嫁人了,而面前梳着双丫髻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是谭辰清小女儿谭佩珠,现年13岁,生在重男轻女的人家,地位可想而知,小秦氏在时她的好日子还好过点,小秦氏走后,她和大户人家的粗使丫鬟没什么两样,好在长媳汪氏怜悯她,进门后待她不错。
  可还是太瘦弱了。
  在她身上,谭盛礼看到了谭辰清小姑的影子,那姑娘聪慧温婉,天资过人,为了家里亲人,嫁给了一位商人,商人给的彩礼多,她拿彩礼偷偷在惠明村置办了两百多亩田地,等出嫁那天全交给了谭辰清,要谭辰清留着科举时用,自此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有次谭辰清喝醉了说她嫁人过得不好,丈夫生病,她抛头露面帮着料理家业,丈夫病好痊愈跟伺候他的丫鬟好上了,丫鬟怀孕,他罔顾夫妻情面要和离,她不肯,上吊自尽了。
  娘家薄弱说不上话,和离回家无异于给亲人抹黑,她心思通透,宁肯死在冰冷的婆家都没回来。
  想起她,谭盛礼悲从中来,“佩珠。”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眼神怯弱,“父亲。”
  轻轻柔柔的声音,谭盛礼不知道该说什么,谭家男人不争气,受拖累的是女人,嫁进来的女人也好,生在谭家的女人也罢,都过得不好,像汪氏,谭盛礼记得她生子不满一个月,身体没养好,却不得不下地操持家务,女人不好好坐月子,身子亏损得特别严重,他活着时不曾在意女儿家的事,死后倒是看了不少。
  “佩珠,扶你大嫂回屋躺着吧,别吹风着凉了,两个孩子还要她照顾呢。”
  听到公公关心自己,汪氏诚惶诚恐,“爹……父亲,儿媳没事。”
  “好好坐月子,养好身体,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了病根。”
  寻常关心的话,落在汪氏耳朵里没觉得有什么,谁让汪氏是个农家女,知识浅薄呢,但落在谭振兴耳朵里就不同了,父亲这是明摆着对两个女儿不满,要汪氏调养身体生儿子呢,他眼神暗了暗,想说汪氏娘生了六个儿子,汪氏怎么就没那个命呢。
  早知这样,自己何苦娶她啊。
  长得不好看,说话粗声粗气的,婚后纠正她好多回,仍然改不了陋习,谭振兴觉得白费那些彩礼了,有那笔钱,娶个好看娇美的姑娘多好。
  想归想,这种话是万万不敢说的,谭家家风纯正,素来没有纳妾的说法,否则也不会没落得这般快,为此,他父亲没少抱怨老祖宗没有先见之明,纵观古今,哪个庞大的家族不是妻妾子嗣成群啊,妻妾多,子嗣充盈,纵使有几个不争气的子孙也不至于败光家业,要知道,有不争气的就有争气的,总能继承家业,将家族发扬光大。
  谭家为什么几十年就败得惨不忍睹,子孙不争气是个因素,再者就是子嗣太单薄了。
  他爷爷那辈兄弟好不容易多点,结果没养活,父亲又是独子,想要振兴家业何其艰难啊。
  谭盛礼不知他的想法,只看他嘴唇咕噜咕噜翻滚着,怒火中烧,“谭振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直呼其名的叫谭振兴,吓得谭振兴抖了个激灵,不知道为何,身上好几处地方又隐隐作痛了,慌乱地摇头,“没什么,想起长姐了,父亲落水后已经给刘家送了信,照理说长姐该回来了。”
  谭振兴真想念谭佩玉了,两人虽同父异母,但谭佩玉是他母亲养大的,从小就照顾他,有好吃的都会分给他,母亲去世后,是谭佩玉接替母亲的活,每天算账操持家务,她比自己年长,理应先嫁人的,因着放不下家里,硬是拖到他娶亲后才挑了户人家嫁了。
  夫家是兴山村刘家,共有四个儿子,谭佩玉嫁的刘明章是刘家次子,前年过了府试,这次和谭振学同去郡城参加院试,谭振兴反应过来,忙问掩帕抹泪的谭振学,“二弟,姐夫考上了没?”
  谭振学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考上了。”
  就他不争气,就他没考上,他无脸见人啊,“呜呜呜……姐夫考上了,呜呜呜……”
  谭盛礼:“……”到底谁兴起的家风,动不动就哭哭哭,哭得谭盛礼脑袋疼。
  “别哭了。”再好的耐心都快被磨平了,何况谭盛礼不认为自己是有耐心的人,任谁死了几十年眼死不瞑目,睁睁看家业被子孙后代败光恐怕都没个好脾气。
  谭振学嗝了声,不敢再哭,谭振兴双眼放光道,“姐夫考上秀才了?怎么没人来送信啊。”
  刘家条件比他们差,谭佩玉属低嫁,院试前刘明章经常来谭家请谭辰清指点他文章功课来着,考上秀才是十里八村的稀罕事,少说得摆几天流水席,他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呢?转而想想自己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刘家莫不是以为家里没人?
  “父亲,姐夫考中秀才,咱们送什么礼好啊。”谭振兴不太瞧得上刘家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刘家出了秀才,不仅能免20亩税不说,还能免2个人徭役,这在祖祖辈辈种地为生的农家人看来,是天赐的福运啊,自是要好好巴结,沾沾喜气了。
  谭盛礼没有作声,谭辰清重男轻女,提及长女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女婿似乎也颇为不满,听谭辰清的口气,刘家该是瞧不起谭家的,纯粹看中谭佩玉贤良淑德又认识字而已,这对谭辰清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明面上不曾甩过脸色,在他面前没少骂刘家狗眼看人低。
  刘明章考中秀才没送消息来,只怕也是有想法的。
  不过他更在意自家的事,冷冰冰反问,“家里还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吗?”
  托谭辰清这个不肖子孙的福,谭家清贫如洗,仅有的银两给谭振学做了车马费,剩下的买了清明祭祀用的香蜡,鸡和酒。
  谭振兴发愁,“那如何是好,刘家宴客,咱不去怎么行。”
  他和谭盛礼商量,“父亲,不若问隔壁邻居借点吧。”像这几日父亲吃的鸡,全是问邻居借的,以后有钱了折成钱还回去。
  语声刚落,就看父亲面露凶光,双手按向身下的凳子,谭振兴身子一颤,赶紧跳开两步远,护住脑袋求饶,“不借不借。”
  他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问别人借钱,是他多嘴说错了话。
  去刘家的事情没有再提,谭振兴心头郁郁,刘明章考中秀才,刘家势必水涨船高,他们不想方设法和刘家搞好关系,被别人捷足先登就亏大了,左思右想,谭振兴回屋找汪氏,让汪氏出面借钱,这样就无损于他父亲的颜面了。
  “投其所好,姐夫如今是秀才了,你借了钱去镇上买套文房四宝,明天我们去刘家瞧瞧。”
  汪氏正侧着身奶孩子,不知为何,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饱经常扁着嘴哭,虽说是女儿,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公公和丈夫嫌弃,她却喜欢得紧,轻柔抚了抚女儿额头,问道,“借多少钱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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