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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 (芒鞋女)


  年少成名,看似风光,但所要承受的更多,谭盛礼温声道,“你小小年纪就有了旁人梦寐以求的功名,所谓高处不胜寒,日后行事愈发要谦虚谨慎,任何时候,存有颗善良正直上进的心就不会迷失方向。”
  谭生隐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谭盛礼说,“戒骄戒躁,好好应付半月后的殿试,待殿试后再说吧。”
  “是。”
  “回屋写功课吧。”
  “是。”
  谭振兴和谭佩珠是傍晚回来了,谭振兴喝了酒,脚步虚浮,还是谭佩珠扶着他进的门,醉酒后的谭振兴像只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小妹……我中了,嘻嘻嘻,我中了,等殿试过后我就是两榜进士。”
  “小心脚下。”谭佩珠低着头,用力地搀扶着他,避免他歪歪扭扭迈腿磕着绊着了。
  “我高兴。”状元楼里有很多国子监的学生,听说他是谭家人,无不露出艳羡的目光,包括方举人,谭振兴嘿嘿笑道,“你看到方举人的表情没,是不是睚眦欲裂又无可奈何?”
  谭佩珠:“……”
  她不得不提醒谭振兴,“大哥,你的名次也不好。”倒数第二,绵州乡试是倒数,会试也倒数,方举人怎么说也过了会试,谭振兴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态不好。
  “怎么也比他好,他是倒数第一呢,嘻嘻嘻。”谭振兴是这次的倒数第二,但压过方举人够他乐呵很久了,“你说方举人也奇怪,明明嫉妒得要死,还装模作样的恭贺我,以为我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呢,哼,拜入名师门下又如何,不如咱就是不如咱……”
  得知自己倒数的谭振兴心情很是失落,又碰到方举人,心情更差,说话支支吾吾的,神色拧巴,拒不说自己名次,哪晓得旁边有人恭贺方举人熬出头了,方举人谦虚的回了句倒数第一纯属运气,这话被谭振兴听到,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容光焕发,眉采飞扬,饭间兴致高昂的与人喝酒,结果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醉酒就算了,拉着谭佩珠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要不是谭佩珠未雨绸缪,在他张嘴时就拖着他出去,冲谭振兴这性子,不知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见他又开始聒噪,谭佩珠无语凝噎,长叹道,“咱顾好自己就行,旁人的事儿无须理会。”
  方举人心机重,利用谭振学和谭盛礼的善良为自己铺了条好路,然世间人不是都如她父兄好欺负,他日必会碰到钉子的,京里的人,哪怕大人身边的小厮侍从都不容易忽悠,何况是那些大人呢?谭佩珠释然了,劝谭振兴,“方举人的事儿就莫追究了。”
  京里人个个玲珑剔透,方举人的事儿未尝不会被挖出来?
  德行有差无法入仕为官,方举人嫉妒谭振兴他们是真,更多是担忧自己吧,毕竟世上还有知情人,人心复杂,彼时那些人为绵州声誉不会乱嚼舌根,难保以后也不会,想到此,谭佩珠突然佩服起谭盛礼来,曾经,她埋怨谭盛礼将谭振业送去县衙监牢,以谭家在桐梓县的地位,要保住谭振业何其容易,然而谭盛礼毫不犹豫将其送进监牢,正直得让人咬牙切齿,如今她才明白谭盛礼的良苦用心,走科举的读书人,唯有品行无损方能走到最后。
  当年若想方设法掩盖那事,难保日后不会成为谭振业品行的污点。
  “大哥……”谭佩珠架着他,声音少有的严肃,“端正己身,莫让人抓住了把柄。”
  “什么把柄啊……”谭振兴半眯着眼,脸上笑开了花,“我啊,就是看方举人不爽心里痛快,嘻嘻嘻……”隐约看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他抬起下巴,左右张望,舌头打结道,“到家了?”
  谭佩珠:“……”
  “我自己走吧,被父亲看到就不好了……”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呢,只见走廊尽头的屋檐下,谭盛礼举着木棍,脸色阴沉的望着他们,谭振兴抖了个激灵,顿时酒醒了大半,“父……父亲……”
  谭盛礼点了下头,唤乞儿搬长凳出来,谭振兴打了个酒嗝,冷汗大颗大颗往下落,哑着声问谭佩珠,“小妹,我在外边没丢脸吧。”
  谭佩珠不答,顺顺他的背,“无事,咬着牙过会就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丢脸,下棋频频悔棋,一惊一乍的,没有半点谭家长子该有的成熟稳重,谭盛礼现在不打他,日后见到廖逊他们也会打来补上的,谭佩珠错开两步,鼓励道,“去吧。”
  谭振兴:“……”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大喜的日子会以挨打结束,要知道谭振兴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呢,又挨了打,无异于雪上加霜,谭振兴呜呜呜哭得肝肠寸断,不住地求饶,下学归来的大丫头姐妹两听到哭声,怔然道,“卢爷爷,父亲又做错什么事了?”
  白日上课,族学的人都在议论祖父他们高中的事儿,言语间极为钦佩仰慕,谭振兴在家养伤,如何会犯事?
  姐妹两百思不得其解。
  卢老头摇头,“谁知道呢?”
  谭家人个个稳重,唯有这位大公子行事不着调,挨打乃家常便饭,卢老头道,“不管他了,先回屋写功课吧。”
  “好。”
  她们没有去看热闹,毕竟父亲挨打不是什么新鲜事,左右就是做错了事儿,自找的,她们乖乖回屋写功课,然后去喂兔子,兔子还是在山里捉到的两只,体型肥硕很多,完全没有书里形容的好动,姐妹两担心兔子吃多的缘故,天天紧着草喂。
  挨打后的谭振兴回屋换衣衫,撞见的就是姐妹两天蹲在兔笼边,笑得天真烂漫,他歪了歪嘴,碎骂了两句,“不孝女,父亲挨打也不知关心两句。”
  声音不低,姐妹两听得清清楚楚,大丫头转身,中规中矩的行礼,“见过父亲。”迎风吹来股刺鼻的酒味,大丫头皱了下眉,轻声道,“父亲,殿试还未过,此时庆祝是否早了点?”
  卢老头接她们时就说父亲整日不在家,如今又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大丫头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定是与人出去喝酒被祖父惩戒了。
  “还训起老子来了是不是?”谭振兴拉着脸,极为不悦,大丫头上前扶他,“女儿不是这个意思,父亲,你这番高调,若殿试出了纰漏落榜不是后悔莫及吗?”
  大丫头已经清楚科举的流程,过了会试就是进士,但两榜进士才可入仕为官,刚过会试就得意忘了行,殿试落榜岂不啼笑皆非?
  谭振兴:“……”
  “父亲可是要回屋,我和妹妹扶着你罢。”
  谭振兴:“……”
  有女如此,谭振兴真不知该欣慰还是生气,看着大丫头发髻上颜色娇艳的绢花,到底没有呵斥她们,绢花是谭佩珠做的,她说大丫头她们天天和薛家小姐们待在同个屋檐下,不攀比不自卑更不随波逐流,就是他看到别的读书人胸前绣花也央求买件那样的衣衫来着,姐妹两从不提要求,偶尔会聊京里流行的花样子和绢花,但没让大人买。
  小小年纪能如此沉得住气,作为父亲该感到骄傲才是。况且大丫头的呼哈不中听,却是实话,好不容易过了会试,殿试落榜会被人笑掉大牙的,骄兵必败,回想他今日表现,好像却是过于浮夸了些。
  “你们忙自己的吧,我能走。”谭振兴柔声道,“记得写功课,待会为父要检查的。”
  姐妹两的功课不多,谭振兴不怎么亲自检查,也是今天心情好,不仅亲自检查两人功课,还写了两张字帖要她们临摹,女儿写出手好字,做父亲的脸上也有光,没准还能挣钱,谭振业在绵州卖字帖挣钱不就是因为临摹了谭盛礼的字帖吗?
  想到挣钱,谭振兴又来了精神,此后天天指导她们练字,自己功课也没落下,尤其是明算,从谭振学那听来那两道题的解法后他自己灵感如泉涌,关在房间里自己出了很多类似的题,题目长得快赶上策论文章了,还让谭振学和谭生隐做。
  两人颇为无奈,问他自己做过没,看题目长,别是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的。
  谭振兴拍着胸脯表示绝不矛盾,央着他们做,两人没有法子,趁晚上得闲的时候看了眼题目,神奇的是,两人解题呢,解着解着就睡过去了。
  翌日再看题,还是想打瞌睡。
  谭振兴骂他们没有端正态度,硬着头皮去请谭盛礼解答,说实话,答案是什么他也不知,乱写的题,以为会被谭盛礼骂,殊不知谭盛礼耐着性子答题,答完后还夸他思路清奇,从没看到过类似的题,更是激发了谭振兴灵感,“父亲若是喜欢,我待会再给出两题。”
  他脑子里还有很多题,会试最难的两道题妙就妙在题目长,偏偏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故而自作聪明的跳过了‘无关紧要’的词句,到头来那些竟是关键,委实让人气愤,明算这门意在考察算数,咬文嚼字像什么样子。
  明算他错了六道题,几乎都错在审题不严谨,他认为不是自己的错,是出题人脑子有问题,就会试那样的明算题,他脑子里能想成千上百道。
  谭盛礼将写满解题的纸给谭振兴,“你要是喜欢,就将题目写在纸张,等殿试后我们好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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