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爹娘给了她所有,所以她逐渐不再自卑。
所以她失望了。
她眼中盈了泪水,缓缓放下绸布,忽然一只手搭上她肩膀,把她吓得一惊。
是没心没肺的文昭玉。
……
孙婵请婆子为元娘递了镯子,自避开观礼的人群,和文昭玉一道去后院的凉亭中坐着。
她倚着柱子,望着面前一片假山出神。
文昭玉在她跟前晃着白生生的手,“婵姐姐,你没事吧?”
“前几日外祖母病得很重,我脱不开身,没法来看你,”她坐在她身边,扫了眼四周,压低了声,“我的被褥上有血迹,石娱行凶的匕首,也是我放在床底下的,所幸没人见过。我房间里的两个丫鬟,都成了刀下亡魂。虽然听说你没事,我却一直想来问问你。”
“我没事,”孙婵摇头,扯了个浅淡的笑意,避重就轻道:“他的确欲对我行不轨,我逃出去了。”
“傅老太太,怎么病了?寿宴那日,她看着身子挺健朗的。”
“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石家还是傅家的姻亲,她自然气急攻心,把守门的侍卫和本该在后院却躲懒去听戏的丫鬟罚了个遍。”她气鼓鼓道:“还有我那三舅母的内侄,前两日夜晚纵酒后与一百姓发生冲突,竟然冲进他们家里,一把火把人家的茅屋烧了个干干净净,熟睡的一家几口都没了。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蠢啊,非要把人杀了,他自己能讨到什么好?因着这事三舅舅多番打点,还是没压下去,三舅母的哥哥被停了职,陛下着令大理寺卿彭绍大人彻查此事。”
“还有守门的侍卫多委屈啊,已经做好本分工作了,还有那些丫鬟,在后院站着,也打不过他呀,还不如这样躲过一劫……”
孙婵想起那日的惊险一幕,她跑了许久,相府后院空空荡荡,求救无门,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噩梦,便带着些怨气,“也是她们玩忽职守,若是丫鬟和小厮都站在原处,或许能一拥而上把他制住。”
“那日太后请了云游江湖极难寻觅的畅音班,为外祖母登台唱戏祝寿。特意吩咐了,独乐乐不如齐乐乐,有空挡的丫鬟小厮都可一同去戏园里观赏,剩下的丫鬟,或许心痒痒了,便躲懒去看。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孙婵略为惊诧,“太后也来了?”
“嗯,那日你病得重,俞夫人本想留下来照顾你。太后道,特意为俞夫人点了一出她旧日最爱的《南柯一梦》,请俞夫人千万赏脸。”她目光转为担忧,握了孙婵的手,“你那日那个样子,逃出去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吧,现在身子可大好了?”
孙婵点头,前院处匆匆跑来一个丫鬟,“陛下亲临主婚,请文小姐和郡主一同过去见礼。”
第53章
李凌风此人,若不做皇帝,很像个斯斯文文的儒生学士。
他除了朝服和冠冕,换上一身便服,迎着众人的叩拜一路步入大堂,步伐倜傥流风,面上一抹浅笑,细长的眼内秀藏于其中,谁也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孙婵跪在众女子中,安分垂眸。
没有华服,他依旧是心思深沉的青年帝王,不是她幼年是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翩翩一掀衣袍,坐上主位,他端起热茶一饮而尽,吩咐众位起身,尽管随意些。
沈青松和元娘拉着红绸的两端,于大堂中三拜成婚。
司礼太监掐着尖细的嗓音,男女分列两旁,一张张脸晃在孙婵眼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喜色。
只有新郎官,冷着一张脸,方才出来时,分明拉着红绸大步行走,让身后的元娘踉跄了两步。
娶了元娘,就这么愤愤不平么?他是为白白错过的国公府家财惋惜,还是为有负李凌风的接近她的嘱托而郁卒,还是,始终介怀她的算计,让他迫不得已娶了元娘?
木已成舟,再委屈,又有什么用?若不是人多,孙婵真想到他面前,真诚劝解,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们注定世世纠缠,不如怜取眼前人。
夫妻对拜后,两人站起,大门处传来些响动,众人齐齐回望。
一人一只脚踏进门框,扶着门俯身干呕几下,狰狞着一张脸,极不好受的模样,抬头时双眼赤红,走进时脚步虚晃,应是醉得厉害。
头上的发粘成一缕一缕,素白的大袖外袍沾着黑的黄的污渍。
孙婵认得他,是傅家二爷傅佑之子,傅宁。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打了两个酒嗝,径直走上前,搂过沈青松的肩膀。
“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还攀上了孙国公府,青云直上做了兵部尚书。岁友兄这样好的本事,兄弟我,真为你,高兴!”
他口齿含糊不清,半闭着眼,整个人靠在沈青松身上,让沈青松的脸色黑成焦炭,向后仰着躲避他,“傅二公子醉了,来人,把他带到后院醒酒稍歇。”
“醒什么酒?”傅宁斥退来搀扶他的两小厮,又勾住沈青松的肩膀,“你……出身贫寒农户,原先埋头治学,怕是不知,这大宅子,和富得流油的兵部尚书之位,原是我舅舅刘挈的,如今,可尽归于你了。”
沈青松低声下气应了两声,再次遣人把他拉走,无果,傅宁像块狗皮膏药黏在他身旁,滔滔不绝地说些浑话。
傅宁这是心情不痛快,到沈青松的婚礼上闹事来了。
孙婵本想冷眼旁观,只是这沈青松明面上是他们国公府的女婿,傅宁此举,无疑在往国公府的脸上扇耳光。
她正想寻她爹,问问他如何决断,便见文昭玉冲上前,拧住傅宁的胳膊把他扯远了些。
“表哥,你在做什么?”
“你别拉着我!”他大概神志不清了,使了蛮力把文昭玉推到在地,她的两个丫鬟立即上去把她扶起,孙婵也一并过去看她的状况。
文昭玉气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竟敢如此放肆,待我禀告了外祖母,她一定会再次将你禁足!”
“那你就去告啊!祖母这样心狠,刘家为傅家马首是瞻,绝无二心,祖母倒好,出了事,便把刘家弃如敝履,倒不如把我这孙儿一并舍弃,我也不稀罕再当这个傅家的子孙。”
他的两个小厮听他胡言乱语,说了不少傅家和刘家的阴私,急着上去劝阻,被他从袖中抽出把匕首,划了两道皮肉伤。
众人低低惊呼,纷纷退后两步,傅宁扔了匕首摊开双掌,看着满手的血笑得癫狂,他摇摇晃晃两步,走到元娘面前,盯着她攥着红绸的一双手,上下打量后,一把抓过。
“小娘子……这双手竟似白玉雕成,体态风流,腰若束柳。岁友兄,好福气啊……”他抓着元娘的手,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摸她胳膊。
他的举动极为轻佻放肆,观礼的官员们却都敢怒不敢言。
孙婵下意识看了眼主位上的李凌风,他神色平淡,只有一双眼睛隐隐有笑意,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他轻飘飘的目光看向她,凝聚起来,变得沉重,胶着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这有如实质的目光,移开了视线。
傅宁不顾元娘的推拒,上手隔着红盖头触碰她的脸。
一人捏着他肩膀,用了巧劲,迫使他松了元娘。
是孙文远。
“傅公子,我孙家好好的女儿,大喜的日子被你当众轻薄,你是不是该把你这手砍下来,赔她个清白?”他眯着眼,一幅打个商量的语气,说着渗人的话。
“孙国公,可以,可以,这双手,你尽管拿去,我也不想要了。让我看一看小娘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转了个身逃离孙文远的钳制,又去要去捉元娘。
元娘已经瑟缩着躲到沈青松身后。
沈青松则一脸难色。
“傅宁,若你思慕佳人,朕会请老夫人尽快挑选京城贵女,为你赐婚。到人家婚礼上耍流氓,实在太过失礼。”
李凌风走近,沉声制止,似乎终于打算让这出闹剧收尾。
傅宁转过身面对他,嘲弄一笑,竟然伸手抓住他的交领,狠狠闭了眼,片刻后睁开,闪过一丝狠厉的光,“李凌风,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咱们傅家养的一条狗。”
李凌风月白的衣袍上被他蹭了一片凌乱的血痕,面上却云淡风轻,蕴着成竹在胸的笑意。
侄女的婚礼闹成这样,孙文远无论如何也要出面制止,唤了国公府的侍卫把傅宁押下,交由大理寺彭绍大人按律例处置。
李凌风就着一身染血的衣裳,从容转身,施施然落座,吩咐司礼太监继续婚仪流程。
孙婵察觉到了他眼底隐隐的得意,头颅比之先前,微微昂起,嘴唇的笑意也更深了些。
众目睽睽之下,傅宁破坏了朝廷命官的婚仪,企图轻薄新娘子,对皇帝陛下言语不敬,最重要的是,冒犯了孙国公。今日之事传出,足以引起民愤,傅宁怎么着也要受些惩罚。
在百姓心中,孙国公是一个符号,狂热之切,似让他脱了凡人的躯壳,把他奉为至亲至爱的神,这也是李凌风不敢跟孙文远硬碰硬的原因,否则他早就掘地三尺,寻找那个先帝留下的秘密。
经此一事,傅宁的民望将一落千丈,像傅祎一样,仕途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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