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觉得这子墨真有意思——
这才多久,就开始帮着媳妇合计他爹娘,想着从爹娘那儿能拿多少拿多少。
日后福昌若是随了他爹,成了这等不孝子,那她可真是中大奖了。
子墨又道:“能给个一百二百的,改善改善生活也行啊。”
宗兰斜睨他:“你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改善的?你是饿着了、冷着了、累着了,还是怎么了?我哪月没给你个三四十块,那是小钱啊?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多亏待你呢。”
子墨又开始耍滑头:“钱嘛!当然是多多益善了。办了满月酒,收了这么多钱,爹明儿分给我们个两三百块,你会不高兴?我也不是给自个儿要的,主要是给你要的啊,你不是一直哭穷嘛。”
宗兰:“……”顿了顿,“我可没哭穷,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
子墨:“……”
到了十点多,宾客越来越多,庭院内坐满了一大半,门外又一波接一波地涌进来。
一般称老爷为“玉林兄”或“玉林”的,都是老爷的密友,都能认出子墨来,而称老爷“白老板”或“白老爷”的,多半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一般都认不出两人,只当他们也是来吃席的呢。
两人自知没趣儿,但还是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熟悉的面孔出现,是銮禧和銮禧媳妇,紧跟着,便听白齐报道:“陈公子銮禧,五百块大洋,另有金锁一对。”
五百?
宗兰:“这么多?”
子墨扒了最后一粒瓜子送进嘴里,拍拍手,又理了理衣领,两手背在后面,凑过来对宗兰道:“害!这算什么呀,他们家欠我们家八千块钱呢,现在拿不出现钱,只能从别处找补回来。什么盖了的房子卖不出去,打算送我们啦,满月酒随个五百块钱啦,到最后,他们能抵上一半就不错了。
“我爹说的对,借出去的钱,就别想着一定能收回来,当初要不是看在我姑……”
正说着,銮禧同老爷太太寒暄完,朝他们走来,子墨便打住了。
銮禧走来拱手道:“子墨兄,二嫂。”
子墨也煞有介事地拱起手来道:“銮禧表弟,弟妹,里边请吧。”
宗兰只觉得,这个白子墨,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被人坑了也不知道的傻模子,心里倒还是有一本明白账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熟悉面孔出现,是婶娘和堂哥于二。
婶娘穿上宗兰送去的藏青色衣裳,于二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西装,只是于二人又矮又干瘪,西装穿在身上有些大,肩膀大出去好多,就那么晃晃荡荡挂在身上。
老爷亲切迎接道:“婶娘来了,一路辛苦了吧,快请里边请。”
宗兰把婶娘、于二请进庭院,见已经开席,厨房陆陆续续端出菜品来,便安排好两人座位,嘱咐两人吃好喝好。
于二四处瞅了瞅,问了句:“孩子呢?让我这个当舅的也看看孩子啊。”
宗兰指了指耳房道:“那儿呢。”
于二便道:“娘,一起去吧。”
而到了白家,又是与白老爷亲戚朋友们同坐一堂的大场面,婶娘即便穿了体面的衣裳,白齐也报出自己随了五十块,却仍觉得如坐针毡,不好随意活动,只是道:“我之前看过了,开席了,待会儿吃了饭再去吧。”
于二:“那我自己先去了,我还没看过呢。”
第40章
到了十一点钟, 庭院内几乎已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而一开席, 丫鬟、婆子们更是忙做一团。
撤果盘、摆餐具、上酒菜。
活儿又多、人又少,大小姐那面又催促得紧。
丫鬟两手并用,撤下桌上散落一团的果盘、捡下客人吃剩的果屑,摆上餐具——只觉得自己两只手都在打架了。
厨房更是热火朝天, 人都挤不进。
天又热, 五个掌勺厨子满头大汗颠大勺,一锅菜炒出来,便由下人装盘, 送到门口丫鬟手上, 由丫鬟端上桌。
只是丫鬟人手不够,菜盘子常常积在本就拥挤的灶台上端不出去, 厨子便一边颠勺一边又对装盘的人唠唠叨叨。
装盘的人也不高兴,把菜送到丫鬟手上时也没个好脸色。
而一见这乱象, 白蕙兰更是火气冲冲,遇上婆子、丫鬟们笨手笨脚的,便出言训斥, 一路从庭院视察到厨房, 也一路训斥到了厨房,在厨房门口,碰上喜儿端着一个托盘,低着头也不看人,就那么横冲直撞, 竟一下踩了白蕙兰的脚。
喜儿抬头看了一眼——
大小姐。
大吃一惊,心里头打鼓。只是身边,大家都脚步匆匆、手忙脚乱——喜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大小姐脸色,犹豫片刻,索性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有便硬着头皮继续送菜,只希望大小姐忙昏了头,无暇顾忌自己这一茬儿。
这些日子,喜儿在后院儿负责照顾宗惠、宗盛,两人自理能力强,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干,宗兰有了孩子也无暇看顾弟弟妹妹。
他们又搬到了后院去住,与前面隔了那么一层,喜儿觉着也没人看见自己,一到后院,便立刻现了原形。
打扫屋子、整理被褥、煮茶等事,在耳房时,便是宗惠、宗盛自己做的,怕别人闲话,她才偶尔做做样子。
而到了后院,便连样子也不做了,衣服也叫他们自己洗。
喜儿每日闲在屋子里。
弟弟妹妹那屋子,常常看都不进去看一眼。
平日里,带他们到二少奶奶屋吃饭,才偶尔做点事。
但也笨手笨脚。
做错什么事儿,也只有佟妈说她两句,再给她擦屁股。
她便站在一边高高挂起,看着佟妈替她收拾残局,从来连一句对不起和谢谢都没有。
宗兰也只是看她一眼,不说什么。
只是如今撞上了姑奶奶,姑奶奶可没宗兰那好脾气,立刻惊声道:“哪个不长眼的蠢货!踩了我的脚,连声抱歉都没有!白家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了?让你加紧,也不是叫你横冲直撞,小心再冲撞了客人!”
喜儿听着,只觉得如芒刺背。
但依旧不回大小姐什么,逃跑似的加紧脚步,赶去送菜。
白蕙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自己都这么说了,好歹该给句对不起吧,只是见喜儿这反应,跟没听见一样,真是气到没话。
对身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丫鬟道:“还真是头一回见!”
喜儿被斥了一句,心里自然不痛快,脸上涨红,继续送菜。
路过耳房,见耳房内真是清闲。
两个孩子在摇篮里睡,王婆、乳娘就干干坐在炕上,原本还有三两宾客进去看孩子的,现在连宾客也没有了。
喜儿皱着眉,狠狠斜睨了她们一眼,便匆匆走去送菜。
王婆瞧见了。
外头忙翻了天,唯独耳房最清闲,王婆、乳娘又都是新来的,白家原有的丫鬟婆子们路过耳房,见两人那么闲,总要给她们一点脸色看。而王婆只觉得,还不如是自己在外面去忙,也比在这儿干坐着看脸色的强。
乳娘也拿起蒲扇,给兜兜、袋袋扇风,做出一副有事干的样子来。
而喜儿送了菜,回到厨房,见大小姐还在厨房门口,便心里一紧。
厨房两个婆子一人一边地端起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是三盆用厚厚的陶瓷盆子装下的鸡汤,原本应该两人一起抬,只是一时还没有人赶来给她搭伙儿,两个婆子一直端着,喜儿也不去接,大小姐便道:“去接啊!”
喜儿一直皱着眉、低着头,气不过,又不敢言,愣了一会儿才上去接过来,而婆子一松手,托盘重重垂下来,喜儿两只胳膊便猛地往下一坠,好容易才捧住了。
大小姐道:“自己端过去,大家都在忙,没人跟你一起端。别碰洒了,摔了有你好看的!
“你也把你那眉头展开一点儿,今天是喜庆的日子,你瞧瞧你那晦气的样子,谁撞见了你,出门都要走霉运了!”
喜儿眼眶一红,便捧着托盘往庭院走。
托盘太重,两手微微发抖。
到了耳房门口——见王婆与乳娘还在炕上坐着呢,喜儿便走过去,把托盘支在窗台上,透过敞开的窗子对炕上的王婆、乳娘尖声道:“你们还坐着干什么!外头都忙成什么样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坐着!两个不要脸的老货!”
王婆两手无措地放在腿上,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乳娘则给孩子们扇扇风。
喜儿又尖声道:“还坐着!还不过来帮忙!王婆你出来!”
王婆脸皮子薄。
且在宅子里,虽是一样的下人,但总觉得婆子比丫鬟要低一等,她又是新来的,总是看几个丫鬟们脸色。
喜儿又道:“过来啊!”
乳娘便搡搡王婆,小声道:“要不你去,我自己看着。”
王婆便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路过,透过窗子道:“大小姐叫你们耳房来一个人快去厨房端菜!”
乳娘:“大小姐?”
丫鬟急忙道:“是啊!快去啊!”说着,自己便忙着送菜去了。
是大小姐叫她去,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正焦急,于二便走了进来,嗑着瓜子扔了一路瓜子皮:“你去吧,我看着。”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我是孩子他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