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荷花应该也还没开啊。丫鬟心里虽然纳闷,但见着秦书心事重重的样子,知趣不再烦扰她。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贤哲不乏,奸邪亦多。蔡京之名在奸邪之列即便不是榜首,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即便是秦书这般扎在数字、方程式里的理工女,却也对此人的狼藉名声略知一二。
“宋朝四大奸臣”之首。
“北宋六贼”之首。
究竟用什么理由能劝住正义凛然的路炳章不去破坏蔡京的行事呢?她尚且想不到。又是一个难解之题。
星月俱隐,黑夜浓稠。
夹道两旁,数名黑衣人在长草丛中伏身隐藏,伺机而动。
载满珍宝的车马队伍尚且未得见,却隐隐约约瞧见从远及近跑来一人影。黑衣人皆屏住呼吸定眼凝视,却见是一女子。
领头的微微做了个手势,示意同伴尚且不必理会这女子。只等她走远。
但这女子走到凉亭不远处却停了下来,左顾右盼四下张望,似在找什么东西。
正待他们略感奇怪之时,那女子竟开口低语道:“莫阁主,密林阁的弟兄可在此?”
众黑衣人无不全身一颤,领头的黑衣人霎时杀意顿起,不管来者何人 ,既知晓他们此次秘密行动就必不能留活于世上,免留后患。
剑随念起。领头黑衣人手执利剑从草丛跃出,飞身而上,剑尖直直向女子咽喉逼去。女子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听得一阵衣襟带风之声,身子被一股力量抱起,飞出丈余,险险避开。黑衣人眼见刺杀未能得手,反应迅敏反手掷出暗器,嗖嗖嗖直向二人呼去。
男子抱人在空中躲闪不及,只得旋以回身,以后背挡于前护住怀中的女子。
耳畔传来蔺远近低沉的闷哼。
秦书愣住。
其余黑衣人见状立即涌上,将其二人团团围住。正待向二人发起进攻之时,又一身影从远处奔来,几个纵身,挡在二人面前:“且慢!”
黑衣人们闻见阁主之声,当下立即站住停手。
“你们都退下藏好,一会儿听我指令行事。”
路炳章这才转身看向身后二人,对秦书问道:“你怎么来了?”
蔺远近也是怒火交加,看着秦书,语气不佳道:“我也想知道。”
秦书迎向路炳章迷惑不解的眼神,快言道:“这财劫不得。”
“为何?”
“因为......”能用什么理由?秦书脑内极速快转,却依旧想不到一个最好的说辞。
只好道:“你此前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今日罢手,就当还了这个人情。”
听闻此言,这个理由岂能让他就此收手,路炳章语气也冷上了三分:“箭已在弦,如何罢手?秦堂主还是快快离开,至于人情,待路某日后再寻机会相还。”
说完便已转身,显然不愿妥协。
秦书见此也顾不得日后如何圆了说法,对着路炳章的背景说道:“若你想王希孟一辈子都待在文书库永无出头之日,那便随你。”
路炳章身形一顿,僵声问道:“什么意思?”
“大观三年,莫阁主的手笔无需我多言罢。”秦书语气冷如霜,字字动他心神。
“这次的献礼里不光是字画珍宝,还有一份举荐名单,其中举荐书法绘画之神才共十二名,王希孟便在此名单之中。若你此时收手,他的人生或许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路炳章握了握拳心,依旧背对着秦书未发一语。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多说反而会落与下成。秦书就此打住,也不再多言,拉着受了伤蔺远近一齐离去。
蔺远近一路铁青着脸,不发一语。
自秦书开口问他为何知晓她在杭州而未得到丝毫回应后,她便识趣闭口,保持沉默。
待两人回了城,终于有了灯火光亮,秦书这才得以看见蔺远近背后鲜血透衣的惨状。
忍不住开口道:“你的伤口需要马上处理。”
依旧自顾自地走。
她不由得拉住了他袖子的一角,垂眸低头道:“我错了。”
蔺远近这才冷冷开言,“哪儿错了?”
“......未与你商量。”
“还有呢?”
“......擅自行动。”
“还有呢?”
“还有?”秦书迷茫地看着他。
蔺远近才稍稍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蔺远近被暗器所伤之处乃右肩背处,因为受伤有一段时间了,伤口处的血肉已与衣裳黏在了一起,光是褪下这层衣料想必都要忍受万分疼痛。
秦书缓慢地、一点点的撕下那与伤口黏糊在一起的布料,见他眉头越皱越深,不经开口道:“要不还是找个郎中来罢?”
“不用。”他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可是......”
“大半夜的上哪儿去找郎中。再说,万一让人家知道了堂堂聚雪堂三堂主连点小伤口都需假手于人,日后你待如何解释?”
“别人也未必就能认出我了。”居然还是为她考虑......
“行了,我心中有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终于把那沾满血腥的上衣扒扯了下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秦书的瞳仁在这一瞬间被硌得酸胀微疼。
见身后的人半晌无动静,蔺远近奇怪的侧头一瞥,见她盯着那处伤口愣愣出神,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份献礼中真的有举荐名单?”
秦书回过神来,微微咬唇,开始按他刚刚说的指示往伤口处消毒,手上不停边回应道:“当然是假的。”
“不错啊都学会扯谎了。扯起谎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无视他语气中的嘲讽,淡然道:“急中生智罢了。”
他又问道:“万一他不信呢?”
“他见着你与我一起,天然便会对我的话信上三分,大概以为是羽扇楼的情报。”
“那你就这么笃定他会为了王希孟收手?”
秦书专注于上药,回话速度慢了几分:“你们江湖人最讲究的不就是义气二字?且不论他本就对王希孟怀有歉意。”
伤口处传来灼烧感,蔺远近不自觉咧了咧嘴,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举荐名单毕竟是假的,万一王希孟此后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呢?”
不会的,秦书心里默道。按照历史,只要蔡京得以回朝,她相信王希孟不日便会被举荐。只是这话说出来必定无人相信。
秦书思忖了一会儿,才找了个理由答道:“若拦不下他,蔡京回京无望,王希孟岂不是更无希望?现下拦住了,好歹有了转机。”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认为蔡京一定还会再次相帮王希孟?”
蔺远近也知道在调查资料中,王希孟十二岁就进了画学,通常十五志于学,中间有蔡京的斡旋。但毕竟时隔几年,蔡京不会万一忘了有这么个年轻人?
秦书道:“且不论他们本就有一层亲戚关系在那,再者王希孟自幼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宋徽宗向来偏爱神童之说,蔡京费了周折把他送进画学,还不是指望日后讨好宋徽宗。我料想他一旦官复,必不会前功尽弃。他看着可不像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
“行,言辞有理。”那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眸光流转,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想透过瞳孔望清她真正的想法,“那你为何会不顾一切的去帮王希孟?”
为何......因为一旦劫了这些字画珍宝,若蔡京无法取悦宋徽宗,返朝之期又得一等再等。她不是为了帮王希孟,她是为了帮自己......
但这一次,面对着这样望着自己的眼睛,她好像无法坦然说出“与你无关”这样强硬冷漠的字眼。
第18章
秦书所料不差, 路炳章果然最终放弃了原定的行动。
蔺远近把从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揉成一团,放于灯盏里燃成灰烬,摇头低笑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秦书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不过是通过具体的信息作出相应的推测判断而已。”
把换药的药膏和纱布在一旁摆放好, 催促道:“快把外衣脱了。”
他依言走去塌边, 慢条斯理地褪了外衣,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然而秦书熟视无睹,熟练地给他的后肩换药,神态举止淡定自若, 他好笑道:“每日看着我宽衣解带你就这反应, 让我好生挫败感。”
“不然我要什么反应?”
“尚且不投怀送抱,好歹也不能脸不红心不跳罢。”
秦书斜斜睨了他一眼,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忍住未发作。未及她开口。门口传来叩门声和熟悉的声线:“是我。”
蔺远近眉眼弯似月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幸灾乐祸道:“看来兴师问罪的人到了。”
门扉尚开, 路炳章一进屋便闻到了满屋的药味, 见蔺远近敞着半个膀子冲自己笑眼眯眯,路炳章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好似关心地慰问蔺远近道:“伤得如何?”
“还好还好,再过几日便无碍了。”
路炳章寻了椅子坐下, 剑眉一竖,一边倒茶一边道:“看来我回去必须得好好惩治那投了暗器的门生。”
蔺远近面上才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正想答不必不必,却又听他接着道:“暗器功夫明显还没练到家, 急需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