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着慢慢支起身子,手被强行扣在了背后,便只能凭感觉摸索着,摇晃的车厢,结石的木板,应当还是在马车里。
恢复几分力气后,后颈仍是吃痛,她拿手慢慢往前探索,直到摸到熙王头髻上惯常戴的一支玉簪,如此,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熙王一点动静也没有,蒋含娇猜测他还没有醒,只好靠着木板,将耳朵贴上去,去听外面动静。
有几声交谈,侍卫们声音不小,也没刻意压低,所以蒋含娇隐隐可以听到他们说话。
“...要不是老子眼尖,撒尿回来正碰上,非得让车上这两个跑了!”
“嗐!别提了,那个老太监自己在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背后是端王一样!”
“哎,你们说,这端王假传圣旨,把熙王和那个女人弄到京城去干什么?”
“这谁能知道呢!京城现在都变了天了,早在三日前就封了城门不许进出,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那我们以后会不会被问罪啊....”
“呸!问什么罪,我们又不知道那圣旨是假的,按吩咐做事而已,更何况这以后天下都是端王的。”
“倒也未必,不是还有个熙王吗?实在不行,承安郡王也行啊!”
“嘿,熙王就是个傻子,至于承安郡王,谁愿意把自己吃到嘴里的肉给吐出来。”
“散了散了,反正不管我们的事....”
蒋含娇每听一句,心都往下沉一分,她的指甲死死扣住木板,生生劈断了两根也毫无察觉,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京城被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里面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梁瑾,秦远,明珠公主,钟子明,许允,刘衍明....这些人如今,都还活着么...
她实在不敢再往下去想,端王狠辣,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突然帷帘被掀开,外面光照进来,蒋含娇即便是被蒙着眼,也能感觉到刺目,往后躲了躲。
那奉旨内监的声音响了起来,“哟,醒了啊。”
第67章
被净过身的声音大都细尖,锐锐的,像是铜勾一下下刮过铁板的噪音,没得叫人心烦,蒋含娇自然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即便是被捂住嘴蒙住眼,两腿并拢也是往前使劲蹬了蹬。
奈何她到底动作受限,落在那奉旨太监眼中,跟被揪住的小鸡崽儿在做无谓挣扎一样,太监嗤笑一声,拿掉她口中的布。
“既然蒋女官已经听到了,那咱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旨意的确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端王授意,蒋女官若是听话识相些,乖乖跟咱家回京,此事也就罢了,若是非要做对,那咱家可有的是手段让蒋女官安分下来。”
终于能说话了,蒋含娇先吐了胸腔那一口浊气,然后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去,黑布还横在眼前,“公公想必也是宫里的人,难道不知道假传圣旨,若是圣上追究下来,是个什么罪名和下场么?”
太监倒是浑不在意,反而话里都多了几分轻慢,“圣上?他要怪罪,那也得有那个命。”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说了,太监立马转开话题,“蒋女官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应当不用咱家教了。”
一股寒意侵袭四肢百骸,这话意思,是连皇帝都危在旦夕了么?
她仍紧紧扣着木板,故意探话道:“公公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官,若端王殿下觉得熙王挡了他的路,独召他一人回去就是了,何必还要点我同行?”
太监嘿了一声,“咱家也觉得奇怪,但殿下亲自吩咐,倒比熙王更上心些,到底缘何,蒋女官好好想想,应当比咱家更清楚些。”
许是觉得马车中的这两人已经是笼中之鸟,再怎么挣扎也逃不了梏桎,太监安安心心掀开车帘出去了。
太监的话犹绕在耳,蒋含娇愕在那里,半响都没个动静,直到想清楚其中原因,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汗毛林立。
按理说端王若有意篡位,顾忌还有个手足熙王还存在威胁,只许除掉他就是,可他偏偏绕了这么个大弯子,假传圣旨把自己和熙王从五行山骗出来,骗到京城去,打的主意恐怕不在熙王身上,而是在梁瑾身上。
是了,熙王先天心智残缺,即便是皇帝亲儿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而梁瑾不一样,他在京城和朝中已然拔尖有了名望,又有钟家做依仗,远比一个熙王威胁性更大,而自己和梁瑾之间的纠葛,端王恐怕早就看在眼中,想拿自己做要挟,逼迫梁瑾让步。
京城城卫乃是由禁卫军管辖,如今封城,这旨意必然不是皇帝下的,恐怕是端王操控了皇帝,假传圣旨下令封城。
京城一旦封住,即便有外援过来,那也进不了城,而城内就完全是端王一个人的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能与他相制衡的,只有梁瑾。
正因如此,他才会叫人把自己骗出来,自己若是真落入他的手中,恐怕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
直至如今,她才明白皇后娘娘那一句‘不知五行山是否能护住一方周全’是为何意。
护不住,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蒋含娇紧咬着下唇,一刻也不肯放松,须臾,她往下弯着脖颈,用嘴去咬手上捆绳。
细白一排贝齿撕磨粗劣的绳结,直磨到软肉出血,牙关酸痛,才松了结头,她稍稍合掌,往下挤出松结,一番大汗淋漓,方解开手上束缚。
手能自由活动了,蒋含娇赶紧将眼睛和脚腕上的布条绳子都解开,然后扶起倒在地上,尚且昏昏沉沉的熙王,将他身上绳子也都松开,扯了堵嘴的布。
不多时,熙王悠悠转醒,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要开口说话时,蒋含娇捂住了他的嘴。
“嘘!殿下先别出声,先听奴婢说,咱们如今是被端王的人给掳骗来了,眼下京城动荡,陛下恐怕受到了端王迫害,他假传圣旨把奴婢和您骗出行宫,要送进京城去,咱们千万千万不能落到他手里,殿下可明白了?”
熙王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其中意思,猛地朝她点头,呜呜作咽。
蒋含娇松开手,熙王低声说,“那我们怎么逃出去呀,我们只有两个人,打不过他们的。”
蒋含娇捂着手上指甲迸裂,整个人松靠在车壁上,长吁一口气,“打是打不过,咱们只能智取。”
熙王久居深山行宫,不经世事,只在话本上看过智谋心术这种事情,故而十分感兴趣,倒不觉得害怕,忙点头道:“嗯嗯!我们要智取,那蒋妹妹快说,要怎么智取,我需要干什么?”
蒋含娇哑然失笑,大胆摸了摸他额发,“殿下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就没命了。”
熙王却说,“有蒋妹妹在,我们一定不会出事。”
哪知蒋含娇闻言并不高兴,反而叹了口气,“奴婢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能有几分胜算,奴婢也不知道。”
随即她附耳一番,听得熙王又是连连点头。
近了黄昏时分,外头天光一寸寸暗了下来,疲乏了一天,侍卫们也都累极了,正好碰上一个镇子,其中有人提议进去歇一晚再启程,奉旨太监有稍刻犹豫,考虑到京城实在一刻也不能耽搁,便没顺他们的意。
好几个侍卫不满,嘟囔着说,“这人又不是马,哪儿能干跑一天不休息的,即便是上战场的烈马,也还得吃饱喝足再拼命的。”
奉旨太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角儿,他裆里缺了一块,阳刚不足,唯有阴柔,偏生又是高位厚禄,对于这些正常血气,七根俱全的男儿,心里总是妒恨的,有心叫他们吃苦头,又怎会叫人好过。
他竖起眉来,翘起手指,指着那几个骂,“耽搁了端王大事,你们是有几条命能赔的?一个个没脑子的,不好好琢磨怎么办好差,就知道吃喝拉撒,赶紧赶路!少跟咱家废话!”
那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有脾性大的,实在忍不住上前一个箭步,“公公这话就难听了,我们兄弟几个只是想歇一歇脚,怎么就招公公这样大骂,论起身份来,公公也不过是个没品阶不入流的,我们也是,都是下等人,又轮得到谁作践谁呢!”
奉旨太监在宫里地位的确不高,但出了宫门,爷爷的谱儿摆足了,拿下巴看人,又怎么会把几个侍卫放在眼中,“有什么不满,等到了京城,去端王殿下面前告咱家的状就是了,眼下,你们必须得听咱家的。”
正在争执不休时,车内传来一阵响动,奉旨太监赶紧掀开帘子去看,小小的车厢光线黯淡,那女官脚下横卧着熙王,嘴边正往外吐殷红,染红了布,顺着几缕粗麻一丝丝往外渗血,瞧着十分骇人。
那女官在旁边不住说,“怎么了,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这下众人慌了神,忙把二人解开,蒋含娇一看到熙王正在吐血,立即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在他身上找着什么东西,“药呢!药去哪里了!”
奉旨太监阴冷冷看她,“什么药,熙王发生了什么事?”
蒋含娇边哭边说,“殿下有心疾,时常会发病,若没有药,恐怕就没命了,我们走得匆忙,身上没有带药,这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