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深深地迷茫了。
“噼啪”一声,是正在燃烧的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原本应该是极为细小的声音,但却因为屋子此时的寂静而显得格外突兀。
而也正是这“噼啪”的一声惊醒了还在“深情凝视”的两人。
姜予辞回过神来,迅速移开了目光。
方才一时太过震惊,竟然都忘了掩饰,这要是被发现该如何是好……
不过,燕华又为什么会盯着她瞧?
姜予辞心里刚刚升起一丝淡淡的疑惑,而下一刻又被燕华的一句话分散了注意力:“合卺酒拿上来吧。”
“是是是。”喜婆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赶忙亲手端来了红漆木托盘,将银壶中醇香的酒液小心地倒入两个小巧的琥珀杯中,递给了二人。
姜予辞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如果燕华问起来,方才她的神色要如何解释,一会儿又想着燕华先前为何也盯着她瞧,莫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一面还在奇怪梦境为何有这么大的不同,一时间倒是连羞涩也忘了。
燕华的思绪也是纷繁杂乱。两个人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喝完了合卺酒,直到那碗水饺上来,姜予辞才勉强扯回了一点已经飞到天外的神思。
“怎么还有水饺?”姜予辞有些稀奇地看着那个红地描金“囍”字碗。
南绍是没有这个风俗的,而先前北昭礼部虽然提前派了人来和她说了一遍,可大婚事务繁杂,她也只记了个大概。像这样具体的细节小事,她是没有记下来的。
燕华身为北昭人,又出身皇室,从小就对北昭大大小小的礼仪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碗水饺拿来做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回想起上一世姜予辞那毫不手软的一剑……
燕华微微弯起唇角,漂亮的丹凤眼因为带了笑而愈发熠熠生辉,像是天光与花影都倒映在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温柔到了极点:“嗯,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你吃吧,不够的话还有。”
亏他上一世还对她这么好!小白眼儿狼!
“真的?”姜予辞抬头看他一眼,笑弯了眼,“那多谢啦。”
她笑吟吟地拿起了一旁的乌木包银箸,夹起一个水饺放入口中。
舌尖感受到面粉的味道的同时,牙齿也刺破了外层的面皮,姜予辞睁大了双眼:“唔——生的!”
喜婆连忙捧来痰盂让她吐出来。
姜予辞擦了擦唇角不慎沾上的一点面粉,抬眼看到燕华笑得开怀的模样,再结合自己刚才无意识喊出来的那句话,当即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她又是羞又是恼的,气鼓鼓地把手中的筷子放在架子上,乌木和玉石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燕华微微收敛了过分开怀的笑容,觑她神色:“生气了?”
姜予辞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方及十五,面上还带着点儿少女的婴儿肥。这会儿气鼓鼓的,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看上去越发像个嫩生生的团子。
看着她这副模样,燕华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刚要说点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徐智诚的声音:“王、王爷,该敬酒了,前头的宾客们都等着呢。”
燕华顿了顿,看了看姜予辞,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推开门出了屋子。
“记得准备些吃食给王妃。我记得她带来的随侍的人里头有厨子?多做些南绍吃食,北昭吃食也上几份。要易消化的,夜里吃多了容易积食。”穿过长廊的时候,燕华突然吩咐道。
徐智诚愣了一下,赶忙应道:“是。”
而另一边,姜予辞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渐渐地就矫情地委屈了起来。
是,她是做了那个梦,梦里她国破家亡,一身狼狈,历尽艰辛。
可对她而言,那毕竟只是个梦啊。
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千里迢迢远嫁北昭,只为了那一线可能的生机,只为了她的父母亲人。
万一那个梦是假的呢?万一她嫁过来也无济于事呢?
更何况即便是做了梦,即便是真实得宛如亲身经历,也只是宛如而已。
她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她其实还只是那个娇气又矫情的小姑娘。
可这些她谁都不能说。
预知带来的恐惧、去国离乡的悲愁,以及刚才被“戏弄”的委屈一齐涌上来,叫姜予辞险些红了眼圈儿。
拣枝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只觉得又孤独又难过。
可她到底还记着这是在□□,她又是他国公主,不知道哪里就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能哭。
不能哭。
姜予辞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而下一刻,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姜予辞吓了一跳,看了那扇雕花木门一眼,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谁?”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奴婢们是□□的丫鬟,奉王爷之命来给您送吃食的。”
“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丫鬟们提着食盒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看着一叠叠精致诱人的菜肴被摆上桌,几乎饿了一天的姜予辞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南绍的菜肴。
等丫鬟们都退出去,姜予辞连忙自己动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头上沉重华丽的凤冠,从床边站起来,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她正吃得开心,房门忽然轻轻一响,又被打开了。
又是谁进来了?怎么连通报都没有?
姜予辞放下筷子抬起头,就看到燕华绕过屏风进了屋子。
她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虽然还因为方才的事情有些羞恼。但想了想,还是起身诚恳地向他道了谢:“今晚……多谢您的关心了。”
姜予辞不算矮,但燕华似乎更高。即便是站了起来,她也才到他下巴的位置。
燕华微微低头,看着面前少女漆黑的头发,轻轻笑了一下:“不用谢,不是给你吃的。”
他坐到桌边,姿态优雅地拿起了筷子:“是我饿了。”
姜予辞默默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南绍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朝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耳朵
燕华吃东西的动作不慢,甚至可以称得上迅速。但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也保持着优雅的风姿。
让人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姜予辞此时已经吃到了六七分饱。夜里不宜吃太多,否则容易积食,对身体不好。她便坐到了一旁的梳妆台前,自己开始拆发髻。
为了戴上凤冠而高高盘起的发髻,其实也没有多繁复,姜予辞三下五除二就给它拆了个干净。紧绷了一天的头皮终于放松下来,让她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头发。
看她背过了身去,燕华的动作便渐渐慢了下来——其实方才在前头,满屋子宾客热热闹闹的,又是敬酒又是送菜,他已经半饱了,只是想逗弄逗弄姜予辞,这才又坐了下来。
燕华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少女纤细的背影。
流畅平直的肩膀单薄瘦削,显得少女的身形极是娇小。她并不是完完全全地背对着他的,从燕华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一点玲珑的起伏,小巧又可爱,而到了腰肢那里,则轻巧地、柔软地向里一收,仿佛盈盈不堪一握。
是的,柔软。
燕华心里很清楚,那腰肢,定是极其柔软的,像一捧云,像早春轻轻绽开的花瓣。
上一世,姜予辞除去贴身伺候他的笔墨茶水之外,还负责紫宸宫的往来传话以及简单的一些宫室洒扫,像是把他随手乱放的书册摆回原位之类的。
燕华一早就知道她是豫王的人,索性把她放在了紫宸宫,又是侍奉吃食又是收拾书册的,端看她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那天,有一本《后汉书》被燕华随意搁在软榻上,姜予辞在下头的书架上找了半天也找不着该放它的地方——燕华屋子里的每一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
或许是应该放在高些的地方,她仰头看着上层的书架,默默想着。
只是姜予辞即便是踮着脚也够不着那里,只能去找了个小梯子,爬上去放书。
她正在寻找这本书具体的位置在哪儿,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太监压低了声音的焦急的呼唤:“琉璃锁!你收拾好了没!陛下回来了!”
姜予辞一惊,连忙又扫了好几眼,总算找到了书册该放的地方。匆匆把书塞进去,她便打算直接往地下跳。
在豫王府的那几年,她多少也学了点武艺,这么一段高度应该摔不着她。如此想着,姜予辞就放心大胆地跳了下去。
只是落在一只脚刚刚迈进屋子的燕华眼中,就是这个豫王献上的小宫女在摆书的时候没有站稳,从架子上摔了下来。
对于这种事情,燕华一向是漠然处之的——在他面前上演各种摔跤的姑娘多了去了,若是每个都要接,那他一天到晚就都在接人中度过了。而这种事儿,等他看到了再去叫侍卫过来接人,自然更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