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绍来的公主啊……
他忽然回忆起上一世豫王伏诛时的场景,曾经斯文俊秀的男子瘫倒在地上被士兵用□□铁戟压着,沾了一身的泥土尘埃,还混着斑斑血迹,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一边强撑着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看着他:“世人都说北昭皇帝不近女色,可他们都错了。咳,就是你政务再繁忙,不也在百忙之中抽空喜欢上了那个小宫女?”
“可惜啊可惜——咳咳咳咳咳!那个、那个小宫女,竟然是个、咳咳、刺客!哈哈哈哈咳咳!”猛烈的一长串咳嗽后,燕寻不再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目光宛如冰凉粘腻的毒蛇,恶心而不怀好意。
燕华静静地站在一侧,长身玉立,明黄衣裳上的五爪金龙昂首挺立,他的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地划过燕寻的脸,声音却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燕寻,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喜欢她吗?”燕寻的目光越发凶狠起来,像是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燕华没说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或许是大限将至,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燕寻渐渐地不再咳嗽,只是血如同潺潺溪流一般从他口中缓缓流出,让他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她是南绍的公主啊!你杀了别人全家,还指望别人喜欢上你?哈哈哈哈哈燕华,你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你错了,我不喜欢她。”燕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你派来的人。”
所有的暧昧,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只是……那个小姑娘真的很有趣,让他忍不住想逗一逗。
真的,很有趣。
燕华心里忽然浮上几分惋惜,但,也只有那么几分。
“还有屠宫一事。你自请领兵征战南绍,又未得允许擅自屠宫,我本想治你的罪,是朝堂大臣再三劝阻才仅仅小惩一番。燕寻,你才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我不是。”
燕华平静地说完了这一段话,没再看燕寻不甘而怨恨的神色,直接背过身去往外头走,一面挥了挥手:“就地处决。”
他走进了融融的天光里。
收回思绪,红衣少年捂住头,苦恼地呻/吟了一声。
虽然……屠城不是他下的令,可他上辈子怎么说也灭了他未来王妃的国家啊。
即使明知道没什么,燕华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话说上一世那个小刺客是哪个公主来着?但愿不是现在来和亲的这个,不然他还真的有点尴尬……
对别国皇室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皇帝和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的燕华陷入了沉思。
-
昌平馆。
姜予辞一觉醒来,就听说秦王方才命人送了一柄玉如意过来。
看着宫女呈上来的玉如意,姜予辞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周时的那柄?”
这柄玉如意她早有耳闻,现世时还引起了无数达官贵人的争夺——上古遗物,总是惹人遐思的,不过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皇室手中。她只听说是被人献给了北昭皇帝,没想到后来又赏赐给了秦王。
不过现在倒是进了她的私库了。
姜予辞微微放松地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秦王的姿态还是做得足够的。
“收好了放在我枕边吧。”姜予辞吩咐道。
她总算对嫁给这位秦王多了几分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燕·不近女色·华:怎么肥事!怎么肥事!我怎么突然多了个媳妇儿!并不想要!
阮阮:(泫然欲泣)好了殿下,妾知道了,您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妾,妾明日就自请离去,离开您这个又灭国又屠宫的负心人……(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燕华:不是!媳妇儿!屠宫是那个狗东西做的和我没关系啊!不是!媳妇儿!媳妇儿!别走啊媳妇儿!
第7章 出嫁(三)
似乎只是一转眼,三月十九这天就到了。
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不光日子吉利,天气自然也是好的。天空碧蓝如洗,一派清朗,暖软的微风拂过枝头星星点点娇嫩的花骨朵儿,穿过大开的窗子,吹动了姜予辞柔软的额发。
全福人正在为她挽发髻。额发被一点点梳上去,灵巧而小心地编入鬓发间,配上今日端庄华贵的妆容服饰,少女的青涩感也逐渐为女子的风姿所取代。
最后一方大红盖头落下的时候,姜予辞眼前只剩了一片透着微微红色的黑暗。她轻轻垂下眼帘,去瞧着这刺绣繁复的盖头下那金灿灿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有规律地一摇一晃。
由全福人牵引着,姜予辞走到了门边。不多时,她就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像是炎炎夏日里,深山茂林中的潺潺溪水,清澈而明净:“燕华,恭请娘子。”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面前的人半蹲了下去。全福人引着她的手,让她趴在他背上。
姜予辞从未和人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一时间不由得僵住了,又是羞涩又是紧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更不敢去环他的脖颈。末了她只能咬着下唇,用指尖虚虚揪住少年肩上的一点衣料。
是上好的名贵丝绸,冰凉柔顺。
燕华顿了顿,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这小姑娘太羞怯了些,他生怕一站起来就给人掉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燕华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无奈:“抓紧些,不必怕扯坏了我的衣裳,不会要你赔的。”
姜予辞一瞬间羞得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紧了紧手指,这才轻轻地应了一声,松开了那点衣料,用手指抓住他肩上的衣服。
燕华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背着她往门外去。
如今三月里春衫渐薄,而少年的阳气又总是大的。方趴上去不久,姜予辞就感觉到隔着那冰凉顺滑的丝绸,燕华的体温一寸一寸传递过来。
并没有多么炽热,却叫她恍惚间有被灼烫的感觉,直让那一张芙蓉面都烧了起来。直到燕华动作轻柔地将她放进轿子里,姜予辞才绞着袖子开口道了声谢,声音细若蚊吟,真真是羞到了极点。
燕华瞧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趣。
这么可爱的吗?
他低低笑了一声,松开她时修长漂亮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那金黄的流苏,勾得一阵摇晃:“怎么?怕了?”
大约是不想被旁人听了去,他用的是气音。两个人贴的很近,姜予辞甚至能通过大红色的盖头隐隐约约勾勒出他的轮廓。
是个修长清俊的身形。
“才没有!”她一时间被激起了好胜心,满心都是决不能让北昭的人将他们南绍看低了去,便连先前的那点羞涩都抛在了脑后,也压低了声音道。
燕华轻轻笑了一下,神色中尽是张扬:“有本王在,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他便放下轿帘,转身去了前头上了他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马,翻身上马衣袂翻飞间一派意气风发。
车队一路行进,两旁观者无数。而道路正中那相貌精致的少年一袭红衣,眉眼含笑,越发显得风姿俊秀,再看他身后长长的花轿队伍,不由引得不少姑娘叹惋不已。
姜予辞却坐在花轿里,怔怔地盯着盖头上那轻轻晃动的流苏瞧着。
一下,又一下。流苏轻轻地拂过空气。
她却只觉得流苏拂过了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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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过天地,姜予辞便被人引着送进了洞房。
燕华就走在她身侧。
姜予辞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香料熏衣裳——或许是北昭特产,她想,总之,燕华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馥郁而灿烂。
喜婆恭恭敬敬地递上足金打的一杆小秤,燕华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随手那么一挑——
四目相对,二人俱是沉默。
沉默。
震惊。
恐慌。
姜予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世间美人如何?
红衣墨发,凤眼星眸,莫外如是。
更何况是在这样漆黑的天色下、朦胧的烛光里。灯下看美人,便是才看,就已微醺。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眼前这位北昭的秦王殿下同她那个真实到恐怖的梦境中的大秦皇帝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模一样!
姜予辞震惊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而另一边,燕华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五官精致得浑然天成。
世间五官精致的人不在少数,但姜予辞眉眼的精致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聚在一处,则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再不能变动什么。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上一世燕寻临死前的那句“她是南绍的公主啊”此刻在燕华的耳中反反复复地回放重播。
原来上一世没嫁过来的那个人是她,琉璃锁。
怎么着,这个小刺客是阴魂不散了吗?
燕华震惊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四目相对,久久凝视,一室的安静寂然,不知名的情绪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一派诡异……
喜婆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秦王和秦王妃看对眼了吗?可看对眼了也不应该是这种奇怪的氛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