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妃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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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
博山炉中,香烟袅袅升起,云雾缭绕缥缥缈缈,衬得那一座小小的铜山仿若仙境。
醇厚绵长的香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盈满了一室,书桌前俯下身拨弄着一枚寿山石印章的燕华终于站直了身子,动作不轻不重地放下那印章:“那既然如此,就是说豫王这些年来同南绍并没有来往。”
“……也没有王妃见过了?”
寿山石被扣在黄花梨木桌面上,金木相击时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分明。
单膝跪在一旁的影卫抱拳:“不曾有过。”
“嗯。”燕华淡淡应了一声,宽大的袖子拂过桌案上雪白的宣纸,素白的手自笔架上取下一支燎好了尖的玉管紫毫,挽袖润墨,“退下吧。”
一身黑衣的影卫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屋子里。暗香盈室,珠玉拂帘,一屏之隔的梳妆台还随意地摆放着女儿家的胭脂水粉,青色的地砖上投下了正午耀眼的日光。一切都仿佛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异样。
燕华执着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只在纸的正中落下了一个墨点。
一张被裁得四四方方的宣纸,白得像是高山上最纯净的雪,连半点儿草杆都找不到,正中央却被人有意无意地落下了漆黑的一点。
燕华凝视着那个墨点。
是这一世的姜予辞,还是上一世的琉璃锁?
亦或……二者兼有?
这猜测来得可笑,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去想它。
如果她是上一世的琉璃锁,她知道他曾经这么心机地对待他,会怎么想他?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如同藤蔓,一点一点攀爬缠绕上了少年柔软的心脏。
燕华向来不在乎这些。
然而此刻他竟然发现,他开始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了。
甚至他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姜予辞知道琉璃锁的事情更让他害怕,还是他开始在乎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更让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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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辞是傍晚时分回的秦/王/府。谢绝了恭国公世子夫人送到大门处的打算,又一一应下其他贵妇人改日小聚的邀请,坐上马车的时候姜予辞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拣枝倒了点薄荷油在手上,为她揉着太阳穴。轻重有度,正是最舒服的力道。
姜予辞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或许是这几天实在累着了,等她醒来,竟然已经躺在王府的大床上了,原本精致厚重的衣袍也已经被换下。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一头浓密乌黑宛若绸缎的发瀑布似的倾泻下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那繁复华丽的发髻也被拆了,头皮都松快了不少。
橘黄的烛光静静地照耀出一片小小的明亮,白日出门前还大敞着的窗子被关了半扇,另半扇也合上了大半,应该是怕风灌进来叫人受了凉。不过透过那方寸的空隙,勉强还能窥见些许外头蓝紫色的天幕。
应当已经是晚上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衣料和锦缎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有些明显,下一刻她就隔着屏风看见烛火把一个清瘦高挑的人影映在上头。随后,大红锦衣的少年便走了进来。
看到已经坐起来了的她,燕华先是一愣,随后便虚虚倚靠在屏风上,抱着双臂笑了起来,语调戏谑:“你倒是好眠,把你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髻,这样一番折腾,竟然还不醒,一直睡到了现在。”
姜予辞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一个信息:“换、换衣裳?莫非是你给我换的?”
燕华顿了顿,忽然有些顽劣地勾了勾唇角:“是啊,怎么了?”
——其实他怎么敢,一室灯火通明里,光是看一眼他就要心慌了。
“反正都是同床共枕的人了,换个衣裳也不算什么。”燕华轻轻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谎。
姜予辞羞得几乎想要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她红着一张脸,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燕华笑得格外开怀,“王妃这是……害羞了?”
“……才没有!”姜予辞丢过去一个软枕头,被燕华轻轻松松地接住了。
“乱丢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他笑道。
姜予辞瞪了他一眼,理了理头发,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和你争。帮我叫人进来吧,我要洗漱了。”
燕华应了一句,扬声叫了人,随后抱着枕头走到床边放下,轻轻揉了揉姜予辞柔软的发,语含笑意:“厨房给你备了些吃的,我让他们端上来?”
姜予辞仰头看着他,微微笑了:“好。”
第13章 再梦
这几天确实是累着了,用了晚饭坐在案边读书的时候姜予辞的头便不由得一点一点的,宛若小鸡啄米。燕华看她这副模样好笑,索性开口:“累了就先去睡。”
这几天政务又渐渐多了起来,他倒是不复前几日那么清闲。
姜予辞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应了声,随意洗漱了一番,上了床倒头便睡。
她又做梦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画面像一副融进了黄昏暮色的西洋画卷,连开得正盛的花草都无端端显出几分盛极将颓的凄艳。蝴蝶收敛了翅膀停在花蕊之上,随着微风的拂动而轻轻颤抖,像是秋天的一片枯叶。
可梦中的现在,分明是盛夏啊。
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小院里,姜予辞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罗裙,层层叠叠的桃红镶边下,背在身后的一双素白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原本色如春晓的一张脸此时此刻却显得微微有些苍白,但她的神情异常淡定沉稳,声音甚至还带了点儿温和的笑意:“豫王殿下大驾光临,是要做什么?”
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一个衣衫略微有些凌乱的男子,以及他面上毫不掩饰的垂涎之色。原本也还算得上是清秀温润的一张脸,因为这连点掩饰都不曾有的贪婪和色/欲变得分外令人厌恶。
“我想做什么,清宁公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低低笑了,声音有些沙哑,直听得姜予辞一阵恶心。
男子身上浓烈的酒气伴随着他说话时气息的吞吐扑面而来,充斥在她身周——二人靠得实在太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的气流涌动。姜予辞努力压下心底的不适,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了一步,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那止不住颤动着的黑鸦鸦的睫羽,泄露了她内心的慌张:“豫王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哦?”燕寻虽然看上去像是醉了酒,但不知为何,神智反倒是无比的清明,“我这样子,清宁公主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对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完完全全地抵消了方才姜予辞后退的那小半步的距离,甚至让二人靠得更近,酒臭的味道也愈发鲜明。他勾起她垂落在细长脖颈边一缕乌黑的发,声音深情款款,温柔而缱绻,仿若情人间的细语呢喃:“苏姑姑没有教你……”
“怎么讨好男人吗?”
他看着她,眼神醉得迷离,像一坛陈年的酒。
姜予辞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砰”的一声巨响,精致的雕花木门被狠狠踹开,惊落了一片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一身红衣的女子一脸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抱着双臂,声音冷得几乎快要结成冰:“王爷真真是让妾身好找。”
她的目光在姜予辞身周搜寻了一圈,透出浓烈的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说好的是进献给陛下的美人儿,怎么,王爷这是和我玩起藏娇的把戏来了?”
这话说得实在大胆,一字一句都仿佛是被放在醋坛中加了粗布盖了石头,密封了三两个月再揭开那般酸味扑鼻,透着满满当当的嫉妒。
这于常规的礼仪教化而言,可谓万分错误。但燕寻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松开了原本勾着姜予辞头发的手,步态懒散地走了过去,唇边的笑意格外灿烂:“怎么可能呢?王妃多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句“藏娇”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以至于他格外兴奋,又或许是豫王妃的言语终于提醒了他,姜予辞的身份。
目送着二人一道离开,渐行渐远,姜予辞一下子瘫软在身后的墙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低下头,那双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厌恶、后怕、委屈、痛恨,种种感情交杂在一起,反反复复地,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逼得她鼻尖酸涩,眼眶发红,却还强撑着不肯落泪。
不知道在墙边坐了多久,姜予辞终于扶着一侧的雕花架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注视着前方,眼神有些空洞,一面紧紧咬着下唇,唇色泛出一片不自然的苍白。
院子里很安静,她听力很好,清楚地听见了几声脚步声。
姜予辞慢慢松开牙齿,漂亮的唇因充血而变得嫣红,掩盖了原本面容上的那一份虚弱。
进来的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乌压压的发一丝不苟地绾了一个圆髻,只插着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