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辞并不认识她——事实上她甚至不怎么认得到府中的人,除去豫王和最开始接引她的那个女子,她几乎和豫王府上的其他人毫无接触。
她松开扶着雕花架子的手,站直了身子,微微笑着,一边轻轻福了个身:“嬷嬷是……”
“奴婢姓齐,是在豫王妃身边伺候的。”那妇人笑道,看着仿佛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眼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倨傲,“这次前来倒也没什么事儿,主要就是替豫王妃给姑娘传个话,姑娘不必紧张。”
她上上下下地挑剔地打量着姜予辞,仿佛在看一件上不得台面的物什:“我们王妃让我同姑娘说一声儿,平日里多注意些,别再弄今天这一出了。”
倒也算是个尤物,难怪把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当真是……下/贱/胚子。
姜予辞被她这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几欲发火,双颊都透出了不自然的潮红。而下一刻,齐嬷嬷忽然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姿态冷淡:“不过我们王妃虽然慈善,但姑娘也需得时刻谨记着自个儿的身份,别做出什么下作事儿来,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何况……姑娘难不成觉得,自己要进宫了,我们王妃就没有法子治你吗?”
“姑娘自重,奴婢告辞。”这最后几个字说完,齐嬷嬷又恢复了笑意,只是无端端总让人觉出些蔑视的味道。她转身离开,没再看身后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的姜予辞越发苍白的脸庞。
齐嬷嬷踏出小院的门,随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原本昏黄的画面瞬间像是铜镜落了地,破裂成支离破碎的几块,最后渐渐消散。
姜予辞睁开了眼,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的月光照亮了头顶那描绘着瓜瓞绵延的帐顶,提醒着她现实的到来。
下一瞬,她忽然感觉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带着微微的暖意。
燕华处理完了那些政务,方洗漱完上了床,就看到熟睡中的姜予辞紧紧皱着眉头,一副不□□稳的模样。借着月光,他甚至能看到她额上已经渗出了一点薄汗。
怕是做噩梦了。
他皱着眉头坐在她身侧,微微俯下身去打量她,却不敢叫醒姜予辞——老人家的说法,噩梦中的人突然被人叫醒,一个不小心恐怕会丢了魂儿。
姜予辞睡了有多久,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有多久。即便满心都是担忧,却什么也不敢做。
总算,姜予辞自己醒了过来。
在发现她颤了颤睫羽,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的时候,燕华迅速地直起身,随后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姜予辞,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又将手覆上了她的额。
掌下,原本犹如凝脂的肌肤此刻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微微透着凉意。不过温度还算正常,甚至比他的体温还低了些,应当是没有发烧的。
燕华顿了顿,为求保险,他又伸手探了探她颈后的温度——姜予辞刚刚从噩梦中转醒,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后颈处就突然多了一只手,吓得她一个哆嗦就要往旁边避开。
“别动,我看看你发烧没有。”燕华制止了她的动作,低低道。
姜予辞僵硬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后脖颈处的那只手贴了上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分明的骨节和掌心略显灼烫的温度。姜予辞咬着下唇,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舒服。
面颊上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地攀升。
虽然他们二人早已行过了周公之礼,可是、可是这样丝毫不带情/欲色彩的肌肤触碰,实在是……太过亲密了。
也太过令人羞赧了。
燕华丝毫没有察觉到姜予辞的异样。他仍旧只是微微皱着眉,掌心仔仔细细地感受着少女后颈的温度,确定没有事之后才收回手,对姜予辞道:“没事,没发热。”
“已经很晚了,睡吧。”燕华替姜予辞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乖,一切都有我在呢。”
霸气的宣言淡定地说完,然而黑暗中少年的耳根已经是红了一片。话音落下,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姜予辞,随后就赶紧一并躺下,紧紧闭上眼睛,似乎是生怕姜予辞说些什么。
姜予辞怔怔地注视着燕华清俊的眉眼,良久,忽然笑了。
躺平装睡的燕华愈发僵硬了。
第14章 唇瓣
姜予辞笑了这么一笑后,便又仰面躺了下去,拉了拉被子,也没去注意红透了耳垂的燕华——不过在黑暗之中,她原本也就不太能看见什么。
燕华静静地躺在边上,听着姜予辞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又逐渐变得绵长均匀,那突然僵硬的身子这才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他微微转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枕边人的眉眼。目光缓缓抚过姜予辞秀气的眉,纤长的睫,小巧的鼻,最后停留在她如同花瓣一样柔软的唇上。
他的眼神带着痴恋与情/欲的色彩,温柔得像是情人的抚摸,仿佛脉脉溪水流淌过恋人的眉宇眼睫,却又丝毫不显得下流或是猥琐。
燕华良久地凝视着她。
或许是月光太温柔,或许是夜色太浓重,直叫人心底那点埋藏得最深的秘密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轻轻巧巧地勾了出来,像是一抹烟,一缕雾,袅袅娜娜地在空气中旋转着散漫开来。
燕华再一次想起了,他已经刻意压制住,多日不曾去想的前世。
前世,前世。
玉做的是美人骨,冰就的是美人肤。阳光穿过琉璃锁,折射出少年帝王湛澈眼眸中的一大片绚丽和烂漫。他微微侧过头,凝视着琉璃锁的眼睛分出一丝余光,留给了乖乖巧巧地立在下头的少女。
惊人的美貌。
世人皆知,北昭的新一任帝王燕华不近女色,不光是潜邸之时府上就没有半点儿莺莺燕燕的影子,等到了登基,更是以先帝驾崩为借口,屡次回绝了大臣们选秀以充实后宫、替皇家开枝散叶的请求。哪怕后来实在是被烦得厉害了,随意挑了几个大家闺秀进宫,燕华也是碰都懒得碰她们。
在这位少年眼中,别说是政务,就连藩属国新进上的珍玩都比佳丽有趣得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得欣赏女子的美貌。恰恰相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燕华更是一个对美的追求达到了近乎极致的地步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至今为止,尚没有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不过……
上首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琉璃锁的燕华用眼角的余光矜持地注视着下头的那个少女。
这个姑娘,还是入得了那么一点的。
姜予辞被任命为紫宸宫宫女之后,在她有意无意的推动与撩拨下,与燕华的关系越来越近。赌书泼墨,烹茶侍花,一个负责伺候皇帝的小宫女,却被燕华娇养得像是个寻常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千金。
当他在朝堂之上被一些愚蠢至极的大臣气得拂袖而去的时候,姜予辞端着一盏茶迎上来,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水润的杏仁眼,眼角眉梢都是笑:“陛下,这是又上哪儿受了什么气嗳?”
燕华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头,动作有些不自然地压住了方才怒到极点,写下的那个力透纸背的“杀”字,语气硬邦邦的:“没受气,没事,做你的事去。”
姜予辞被他这么着顶回来了也不恼,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她轻轻放下茶盏,眼里染上了一点狡黠:“奴婢的事儿,可不就是伺候着陛下吗?”
燕华一时叫她堵住了口,又无法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索性冷着一张脸坐在一边,带着点讥诮地道:“哦?那你倒是服侍啊?”
下一刻少女突然欺身向前,燕华被这突然靠近放大的精致五官好生吓了一跳,整个人直往后头一倒,急急忙忙道:“你干什么!”
姜予辞笑得又单纯又灿烂:“服侍陛下啊。”
“嗯……陛下的耳朵红了呀。”
“不、不不不不用你服侍!退下去!”少年帝王半倒在红木圈椅里头,身上虚虚压着一个穿了藕粉宫装、梳着双鬟髻的宫女——真的只是虚虚压着,二人之间还隔了数寸,但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凝成了实质,直压得燕华直不起身。
他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过。突然来这么一下,燕华又慌又忙又乱又窘,甚至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目光游移间,不经意就落在了少女柔软的唇瓣上。
嫣红的,粉嫩的,带着美好的弧度,像是一捧春日的桃花。
燕华不知不觉就怔住了,直到被姜予辞的揶揄的声音唤回神智:“陛下这是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燕华狼狈地别过脸,伸手推开了她——甚至还莫名其妙地特地放轻了动作。
窘迫懊恼之下,还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蒸腾翻滚,不肯停止。像是火炉上的小茶壶,呜呜呜呜地叫着,下一秒就要用蒸汽掀翻壶盖儿,把一腔汹涌澎湃的躁动与心悸喷薄而出。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处死燕寻的时候。
“你喜欢她吗?”燕寻凶狠的目光仍在眼前闪闪烁烁,不肯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