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箬笠问林菘:“菘儿回家吗?”
林菘乖巧极了:“若若去哪,我便去哪。”
顾箬笠换了一身窄袖袍裳,往衣袖里藏了一把精铁戒尺:“走!”
这是事发之后,她(他)们第三次来董相府。
相府门口,已经戒严了。顾箬笠前次来,内外都颇为乱哄哄的,但短短一夜之间,相府已经寂静一片,护卫无处不在,将相府守的铁桶一般。
“门外还有京畿府的人,看样子,董相是真动怒了。”
林菘淡淡道:“只怪这董家人实在太能作乱,短短三个月,害得董霜明如此,董相如何能忍?”
顾箬笠二人入内,倒无人阻拦,大管家还亲自领路,殷切的问起大公子。
大管家纳头便拜:“多谢郡主娘娘照看大公子。”
顾箬笠一摆手:“人抓来了吗?”
大管事道:“虽是家丑,但相爷说了,郡主待人以诚,必会杀上门来,若是真来了,只管带您去祠堂便是。只不过,小门小户,也有些陈旧规矩,外人不便进入祠堂。”
顾箬笠道:“没事,我在祠堂门外看着便是。”
这规矩谁家都有,她还是知道的。
董老太太坐在椅子中间,一个小老太太,整个人窝在名贵的大椅子中间,又穿红挂绿,颇有些不伦不类。
董老太爷也被人抬来了,安置在春凳上,时不时的哎哟哎哟一声。
董老太太当先道:“小二子,你搞什么?你阿爹被你那忤逆儿子砸伤,不能见风,你是为什么事,非要把人抬到祠堂门口吃冷风。”
董相望着祠堂内的牌位,淡淡道:“董氏家门列祖列宗在上,儿才敢求一个公平。”
董老太太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哪听得懂她儿子说的是啥?董老太爷学问高强一点,气的直拍凳子:
“逆子!逆子!”
他说话有点漏风:“你是想说,为父和你母亲,对你不公?”
看架势,董相也才刚开始清算。
顾箬笠环顾四周,搬了个墩子来,按着菘儿坐下,又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下来,给他盖上。
被照顾的周周到到的林菘,心里有点……
顾箬笠随后还从荷包里,摸出了一把炒棋子:“我看你早膳用的不多,可以磕一点这个。不过,也是你家的好银瓶给我的,她做的炒棋子豆,里面还放了红豆呢!”
董相道:“不敢。但是父亲母亲,昨日祠堂出了那么大的事,您二位直到今日可曾问过一句,明儿何在?”
董老太太立时又咋呼起来:“那孽畜死不足惜!可怜我的小三儿还昏迷不醒……”
“够了!”董相从身边拿起一个粗瓷碗,刷的砸了。“儿早就说过,小三儿是被董奇威推倒在地,撞在了高木架上,与明儿无关!母亲中气十足,尚未老眼昏花,是否要儿请京畿府尹进来,仔仔细细详查一番?”
董老太太冷不丁被这破碗吓了一跳,真住嘴了,但很快又叫起来:“京畿府尹也是你手底下的官,这做京官的,谁不怕你?”
董老太太叫起来嗓门惊人,于是董相又摔了一个破瓷碗。
顾箬笠这才发现,董相身边放着一摞缺口的破碗。
“那日家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伺候的奴仆婢女足足有二十余人,除了五人是我东院的,余下的十五人都是母亲这西院的人,是您自己的人。当时一家大小,全都在,人人都有眼睛,都看见了,小三儿是被董奇威所伤。若是母亲还要揪扯,那您是忘了威远将军伉俪当日也在吗?”
“威远将军的夫人是思文郡主的独女,宗室贵女,总不会也怕我这一个区区的丞相吧?母亲若是还不依饶,那就让京畿府尹进来,拿了当日所有人上公堂查问!自然能明察当日真相,看看小三儿到底是被他的亲伯父所伤,还是被我那可怜的明儿所伤。”
董老太太被他一连串话吓到了。
她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长子在苏州生活,但以往有什么想要的,只要给京中带个口信,这个二儿子,还没有不听从她的吩咐的。
今日她才发觉,这个二儿子,却是个狠的。
董老太太努着嘴:“你只管吓唬我,反正我知道,京畿府尹也是听你的……”
董老太爷怒喝一声:“够了!别再说了。”
小老太太被吼的一愣:“当家的,你吼我干什么?这个忤逆子还不是你的种?他这德行,还不是随了你这个死老头子?你自己老带劲儿在老娘身上下的种,长成这幅鬼样子,你现在朝我发什么火?”
顾箬笠冷不丁听到这些乡野俗话,眼疾手快,赶紧捂住了林菘的耳朵。
“菘妹,这些都不是好话,千万不能被你听了去!”
林菘:…… ……
作者有话要说: 菘妹(生无可恋):我一个大男人,哪来的美人香?
第34章 董相
好在,好在, 小老太太虽然不认识什么字, 但骂起人来是不重复,很快就骂到了别的环节。
顾箬笠把手松开, 小脸红扑扑的,看也不敢看林菘一眼, 含混道:“我猜董相又要砸碗了。”
林菘耳朵通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沾着若若小美人的香气, 真是了不得了。
“我猜也是。”
董相不负众望:啪嗒!
董老太爷垂死病中惊坐起, 连装病都顾不上了, 指着董相的鼻子骂:“你这个逆子!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儿, 你摔碗砸锅的,是要反了不成?”
董相安安稳稳坐着, 对父亲的暴跳如雷视而不见:“母亲总是不愿安静, 听儿说几句真话, 儿子摔这几个破碗, 也是无奈之举。难不成,父亲想看儿子做出更难看的事来吗?”
大管家:“比如用些别的手段, 让老太□□静些,不要总是中途打断相爷。”说着,还抖了抖手里的破抹布。
董老太爷比小老太太倒是清醒些,知道董霜明是董相的命根子,到如今, 看董相这阵势,已经是撕破脸皮了。
他端正坐在春凳上,对小老太太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听听这逆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老太太还不服气,董老太爷一拍春凳:“够了!奇威是要考功名的,怎能上公堂?”
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要真上了公堂,叫别人知道小三儿是被董奇威伤的,那名声可就不好了。
真要是留下这样的名声,董奇威以后还怎么做官?
老太太哽着满是皱纹的脖子:“小三儿就罢了,就算不是那孽畜伤的。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掀了桌子,伤了你父亲,这总是你亲眼所见?这也是事实,照你们当官的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替那孽畜狡辩的?”
董相淡淡道:“不必狡辩。自母亲来到京城,明儿除了在书院求学的日子,其余时日,给父亲、母亲晨昏定省,从未有过怠慢。母亲不愿意见他,寒冬腊月,让他在冷风刺骨的走道外,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那孩子也从未有过丝毫怨言。我曾说过,祖父祖母精神不济,不必他日日请安,明儿也从不推拒,依旧每日前去。只因他事亲诚孝,便连父亲的生辰,这孩子夤夜祈福,亲手为父亲写了百福、千福……”
顾箬笠想起来了。
董霜明的初衷就是为了替他爹省下点寿礼钱。
至于晨昏定省什么的,董霜明后来干脆就搬到书院长住,轻易不回相府了。
小明只是憨厚实诚了些,谁喜欢他,谁对他好,谁不值得他孝敬,心里可是门儿清。
董相心痛至极:“明儿如此至孝,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悖逆?他是被人下了毒,心性大变,难以自控,才会如此!”
董老太爷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虽然糊涂,可还不至于傻了,多半能猜出,到底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可这都是为什么啊?
这个老二虽然不讨喜,可现在一大家人还都得仰仗他啊。等过些时日,老大求到了官,奇威也出息了,那到时候再翻脸不迟啊!
老太太又叫嚷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从来没听说有这种毒药。你为了给他脱罪,你无所不用其极啊!”
从前董相处处退让,对双亲或许还有期待、尚存一丝孺慕之情。
今日脸皮撕破,董家二老丑态毕露,董相已经心寒至极,理也不理。
大管家拍拍手掌:“把人带上来。”
护卫把数个五花大绑的奴仆提了上来。
大管事道:“这几个,老太太也该认得。这两个是西院厨房里办事的。老太太吃不惯京城口味,这是您特意让人从苏州请来的厨子。这个是西院厅里伺候的,至于这个冬梅,这是大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老太太沉下脸来:“你绑我的人做什么?”
大管事一个一个的指过去:“寿宴当日,老太太听了大太太的话,认为相爷没有大张旗鼓为老太爷过这个闰寿,十分不孝。因此,就想给相爷一点难堪。老太太指使厨房里这两个,给大公子特意炖了一盏十分难喝的苦汤,想让大公子出丑,好出一口恶气。”
“随后,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冬梅,悄悄把毒药放进了苦汤之中。这个西院伺候的奴仆,亲眼所见,但因为冬梅是大太太身边的人,他也不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