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信,一个信字,有何说不出口?
唯独她是不信呢,堆成山一样的证据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仍然是不信。
可“不信”二字,是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心头。
林菘心头微喜,正要起身洗漱,却听见顾箬笠冷冷道:
“我为何不信?戚王府谋刺我母亲,证据确凿,并无疑虑之处。更何况,”
顾箬笠眼神十分清淡,面上带着点浅淡笑意。“我当年不过一孩童,若不十分笃信,如何能拿着确证,闯上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陈戚氏逆党的罪行?”
“能支撑我这么做的,自然是仇恨。”
“仇恨?”林菘喃喃道。
顾箬笠已经转开脸去:“戚氏谋刺我生母,我不该恨?”
林菘心头一紧,脱口问出:“你恨戚衍吗?”
顾箬笠毫不犹豫:“你说呢?这苍天厚土之下,但凡是个人,谁能放过害了自己生母之人?”
她说的寒凉,林菘却突然翘起唇角,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
顾箬笠疑惑的转脸看他:“不是,小表妹,林乡君,您这是在暗乐?我这么惨,您瞅着好笑?”
林菘摇摇头,把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早些睡吧。”
她方才对他说谎了,提到戚氏,顾箬笠明显的多了三分戒备,且毫无破绽。
兴许,她心里还是不信的,不信戚氏谋逆,不信戚氏害死长公主。虽然不知道,顾箬笠为何会如此,但林菘此刻的心情,就像把手从柔软的狐毛上一把抹下,格外的顺滑。
翌日一早,顾箬笠胡乱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又将梳子递给林菘。
梳好头,她看着头上两个揪揪,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精致可爱的小郡主,她已经顶着双丫髻,快十天了。
林菘默了默,将梳子扔在一边:“你就将就点吧。再嫌弃,你便自己梳。”
顾箬笠好汉拱手:“不敢不敢。”
林菘又提醒道:“今日,书院学子要前去慧光寺拜祭圣僧,你记得换上学子服,言行举止务必恭敬。”
顾箬笠乖巧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若若:乖巧·jpg
菘儿:女孩子好可怕鸭!又要喂我了……
第23章 遇险
鸿蒙书院坐落在山腰,与慧光寺、明阳观毗邻而居,每年冬日大雪(节气)之时,山长与诸位先生会带同学子们,一同前往慧光寺拜祭圣僧圆一。
前朝时,胡人侵入京城,大肆烧杀,圆一圣僧将被通缉的书院学子藏在寺庙内的菜窖之中,又冒着危险,抢救了许多孤本古籍,留下了不少珍贵古书。在一次深夜护送学子离京时,圆一法师被胡兵发现,遭掳身亡。
书院重建之后,每逢大雪之日,学子们都会一同前来拜祭、听经。
这个典故,流传甚广,每个入鸿蒙书院求学的学子,都要聆听先生讲授一次圆一法师的义举,铭记于心。
顾箬笠对这样的乱世孤勇之人,心存敬意,格外恭敬的上了清香,又随着山长一同前去听经。
今日讲经的是一位胖乎乎的笑面大和尚,讲完了经书,便立在门口诵经,送学子们渡过多闻堂,前去斋堂用膳。
学子们鱼贯而过,突然,笑面大和尚盯着秦襄,细致的打量了许久。
秦襄被看的发麻,下意识躲到孟云秀身后。
孟云秀把人拉在背后:“大……不是,师傅,您看啥呢?”
笑面大和尚笑盈盈道:“这位学子,你与佛门有缘啊!不如拜入贫僧门下,做个关门弟子,如何?每月可以领五贯钱!”
孟云秀差点气笑了:“不是,大师傅,您想啥呢?您看我们襄儿这样俊俏的,剃成秃子那像话吗?”
秦襄反而松了口气,拉拉孟云秀的衣裳,急忙走了。
笑面大和尚也不在意,继续诵经,片刻又看中了另一名学子。
“这位学子,我看你灵台通明,与佛门有缘啊!不如拜在小僧门下,六根清净,不惹凡尘,如何?”
“什么六根清净?不就是秃了?”随园先生束手冷笑:“你要找弟子,自去下山寻去,别拐我们书院的学子。”
笑面大和尚道:“如何叫拐?分明是与我佛有缘。这缘法,可是挡不住的。”
用完斋饭,弟子们各自去偏殿抄经供奉,直到黄昏时分,才一同下山回书院。
顾箬笠左拥右抱,揽着宝珠说话。
宝珠低声道:“听说,你家走水之后,那位秦大夫人就搬到了不曾修缮的偏院。不过这几日,顾老夫人刻薄有孕在身的儿媳,此事已经传遍了京都。”
秦氏那些事尽数败露,就算顾老夫人要面子不敢声张,可秦氏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顾箬笠冷笑:“我那祖母可是个难得的刻薄糊涂人。”
糊涂人,看的不远,心思不深,踩起人来才叫花样百出,刻薄至极。
再加上,秦氏有心想让顾箬笠心软,因此故意将自己弄的凄惨了些。
宝珠只是隐约觉得顾箬笠心中有事,也不知实情,倒提醒她:“秦大夫人毕竟有孕,若是那腹中胎儿有个万一,若若,你是心善之人,我恐怕你后悔……”
顾箬笠道:“放心吧,我那好祖母,和我那好继母,再怎么闹,也是万万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宝珠又道:“那你总不能不回家。”
顾箬笠在书院呆的还挺快活:“等我阿爹回来吧。”
宝宁缩在后头跟着,突然听见后边又吵又闹,听声音似乎是孟云秀。
宝宁踮起脚往后看:“好像是孟云秀又被季凤川揍了,这孟云秀的脸上是写着‘欠揍’吗?这季凤川多日不露面,一露面就要打他。”
话音刚落,就见孟云秀被季凤川飞起一脚,整个人往这边撞来,她急忙躲开,踉跄间不知抓到了什么,脚下又滑,一直往前甩了一大截才勉强被董霜明和旁人拦住。
宝宁脚都扭了,但好在没摔倒,她松了口气,才意识到手中抓着的是一根衣带。
她结结巴巴:“这,这谁的衣襟带?”
宝珠推开人群,脸色惊白,差点栽倒在叶上秋身上:“快,去告知山长和随园先生,千金郡主和林乡君滚下山了。”
叶上秋急跳起来,连忙往坡下跳,吓的几名女学子连声惊呼:“危险!快叫书院护卫。”
夜幕降临,又下起冬雨,叶上秋将衣裳系在腰上,勉强往下找了一段,就不能再下,只好先行上去。
“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太滑了。中间有个陡坡,一脚踩空人就翻下去了,下面全是灌木,什么也看不清。我去叫人,多拿些火把来。姓孟的,你和董霜明把师姐师妹们护送回去,其他人跟我去找郡主。”
孟云秀摔的骨肉生疼,龇牙咧嘴:“我凭什么听你的?”
叶上秋揪住他的衣襟:“你可知道晋安公主被陛下禁足半年?你可知道为何?因为她请郡主赏花,郡主却在公主府湖心亭落水,公主因此被陛下迁怒。”
“要是若若出事,我们几个都得倒霉。”
他们几个的爹,在陛下面前也都排的上号。
可人晋安公主的亲爹还是陛下自己呢!
这谁不怕啊?
孟云秀一瘸一拐:“走!秦襄,你跟他们去找人,一定要把郡主平平安安找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秦襄郑重点头:“二公子放心,记,记得上药。”
孟云秀摆摆手:“你烦不烦?一点小伤。”
山坡之下,黄草伏地,苍黄的灌木伴随着风声嗦嗦作响。
雨声也越来越大。
山上土石崩落,二人一起从陡坡摔落,偏偏又掉到斜坡上,一路滚进了人家抓野猪的陷阱里。
好在这陷阱还未完成,下面不曾放上竹刺,不然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顾箬笠被冷雨打的一激灵,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旁边,抓到了林菘的脚。
顾箬笠狠狠吸了口气,从惊怕之中勉强平定下来,睁了几下才看清头顶那四四方方的黑云。
林菘满面阴云,给她包住手腕上长长的伤口,沉着气问:“还有哪里疼?”
顾箬笠先摇了摇头:“你呢?”
林菘不回答,闭目忍了片刻,才咬牙问:“你疯了吗?”
为什么来抓他?
她难道不怕危险?
他是一时不慎,硬生生被盛宝宁那丫头给甩下来的。衣襟断了,顾箬笠扑过来抓他,反而因为山石崩落,一起滚了下来。
顾箬笠坚持问:“你受伤了吗?”
林菘还真没受伤,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怎么的,摔下来时,他似乎一直被顾箬笠护在怀中。
林菘压抑怒气:“我没事,幸好摔到树冠上,挡了一下,真的没受伤。”
顾箬笠想起方才腾空一瞬,浑身都毛毛的,还是勉强安抚“小表妹”:“那就好。菘儿,你别怕,李老可是陛下的亲叔公,书院里,这山上到处都是李老的亲卫,很快就会有人来寻我们的。”
林菘听她声音都在抖,血腥气也越来越重,只得试探着抓着她的手。
顾箬笠猛地捏住了他手指。
林菘心头前所未有的烦躁:“还有哪里疼?……你……我把衣裳解开,看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