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将戒尺一顿:“怎么?你还要报复人家不成?”
不过只言片语,她就什么都猜出来了。分明生的玲珑琉璃心,偏偏不愿意好生乖顺。
顾箬笠摆摆手:“报复什么?我倒觉得,他勇气可嘉,想和这样的壮士,交个朋友。”
孟璟又沉下脸:“整日里胡言乱语。”
老山长笑了笑:“郡主既然猜到了,便是这样一回事。今后,可别再犯了。”
顾箬笠随意点了点头。
她就当潇洒的走了个过场,手中甩着璎珞梳子回了学堂。
到了课堂上,顾箬笠才发现,就坐在自己身后的盛宝宁居然被调开了,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坐到了第一排去。廊檐外面,明显又多了一个拿着戒尺的小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这可真是!防贼呢?
今日这课,还是作画。
这倒没什么难的。
顾箬笠扭过去,从身后不知是谁的墨盒里划拉了一下,沾了点笔墨,刚要埋头作画,那小胥便起身道:
“先生,这位学子动了旁人的墨盒。”
屏风内外,目光顿时全都汇聚过来,刷刷停在了顾箬笠身上。
隔着屏风,还隐约听见男学子那边,叶上秋的低声傻笑。
先生踱步过来,温和的道:“郡主,好生作画。”
顾箬笠瞥了一眼四周,见那小胥盯着自己不放,懒洋洋的拿起墨条,自己磨墨。可她本就不热衷书画,更没亲自动过手,一使劲,墨条断了个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顾箬笠微微叹了口气,两根手指头矜持的提溜起幸存的那一小截,打算垂死挣扎一下。刚一动手,手中的墨条就被人接了过去。
孟璟极其端正的跪坐下来,手中动作,墨条便乖乖的旋转,渗漏出黑水。他另一只手,还抽空用戒尺敲了一下顾箬笠的桌子。
“郡主既要潜心求学,当亲力亲为。”
顾箬笠往他身边凑了凑,轻声问:“那个告我状的,到底是谁呀?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找他麻烦。和光,你信我呗!我几时骗过你?”
孟璟一言不发,待墨好了:“作画吧!”
顾箬笠胡乱“嗯”了一声,蘸了墨水作画,笔尖一抖,“不小心”将墨汁滴在了孟璟的衣袖之上。
孟璟仿佛没看见,将墨条放下,持着戒尺离开了。
片刻,盛宝宁下来收拾画卷,看到顾箬笠的画,倒惊艳了一瞬。
“你自己作的也不差,干嘛总是抢我的?”
顾箬笠单手托腮,笑眯眯道:“不为什么。就是看你手忙脚乱多作一次的模样,特别舒心。”
盛宝宁气的要哭:“你……你再这么过分,我告诉我大兄去!叫他以后都不带你玩了。”
顾箬笠不在意:“你试试。看看你家亲哥哥,到底是护着我,还是护着你?”
盛宝宁包着两汪眼泪,哭唧唧的走了。
一天课下来,顾箬笠动笔的不多,先生讲那些,愿意听的便听听,不愿意听便神游天外,与往日也并没有多大不同。
——尤其,今日的墨也够用了。
可回到舍中,顾箬笠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盛宝宁的东西都没了。
盛宝宁撞过她身边,将最后一点东西收了,掩不住的欢喜:“今日老山长说了,让我和你分开住。”
顾箬笠自然知道,“亲力亲为”嘛。
那告状的也不知道是谁,不止告了顾箬笠抢了盛宝宁的功课,还添油加醋,说她肆意奴役盛宝宁。因此,将她可爱的小学伴盛宝宁彻底调走了。
盛宝宁走之前,将顾箬笠昨日换下来的脏袜子,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她盆里。
顾箬笠用两根手指头,把脏袜子塞进了包裹里。
横竖再有两日,就荀休了。忍一忍吧!
可这包裹不知怎么的,袜子从这边塞进去,又从那边漏了出来一件肚兜。顾箬笠这件肚兜还未穿过,唯恐脏袜子把肚兜弄脏了,连忙将肚兜扯出来。
她正把肚兜捧在手中,门突然开了。
林菘一身冷气,神情也格外的冷漠,推开门,看见顾箬笠的瞬间,眉心一跳。
“她”表情冷冷的,似乎在说,什么玩意儿?
随后,林菘退出去,将门猛地一关,去了沉心堂。
老山长捋着胡子,亲切的问:“小乡君这是怎么了?”
林菘道:“老山长,前几日我尚可独自一间,今日怎么偏要和旁人同住?”
说要给她换一间,这就算了,怎么偏偏换到了顾箬笠一起?
他怎么和那个小姑娘同处一室?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老山长慈爱的笑了笑:“今日又来了一位年幼的学子,这才将盛家的调开了,她脾气好些,可以相互照应。至于郡主……”
老山长道:“郡主这脾性,厉害。这书院里的宗旨,是亲力亲为,因此才不允许带书童侍女。只不过,若是别人与郡主同处一室,谁不怕她?”
换句话说,这位糊涂郡主,谁她不使唤?
林菘忍了:“老山长,我夜间怪癖多,不能与人同寝。”
“哪里算同寝?你一张床,她一张床。没事的。再说了,你能告她的黑状,也只有你不怕她。”
老山长捋着胡子:“你放心,她不会胡乱欺负人。尤其是你,郡主甚是喜欢你。”
林菘回到屋内,顾箬笠不知又在收拾什么,床上堆了一片姹紫嫣红。
林菘胡乱一瞧,竟然有好几件肚兜。
他连忙转过脸去。
顾箬笠笑眯眯的,将包裹两边一扎,将肚兜折了几下,往里面塞:“你回来啦?你吃了吗?我这儿有点心,你要不要吃?”
林菘余光一扫,她手里是拿着点心,可另一只手里还抓着肚兜。
林菘连忙将点心接过来:“你快把东西收起来。”
顾箬笠点点头:“我在收拾了。哇,原来叠衣服这样容易!”
林菘看她揉成一团的褙子,极轻的一嗤。
“哪里来的点心?”
顾箬笠道:“我大表哥送的。”
盛不疑?
林菘搁下点心,神色更冷了。
这股冷意,让忙忙碌碌的顾箬笠都从衣裳中抬起了头。
她脸娇小,眉眼也精致,微微偏了头,带着些许自然流露的媚意:
“你好像格外讨厌我?”
林菘说:“没有。”
他不愿意见顾箬笠,不愿意提起她,只因为,她是一个自己不该再想起的人。
当年父母尽皆遇难,他在逃亡之际,听说顾箬笠立在朝堂之上,拿出所有自己写给她的那些信笺,大义凛然,指认他与父亲借信笺传信京城之中的乱党策划谋反。随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这数年间写给她的信笺,付之一炬。
再往后,陛下将她的封号改为了千金郡主,食邑俸禄比庶公主还要更胜。
林菘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想念这么一个人。
此时此刻,顾箬笠面露疑惑,双手捏着肚兜,站在他面前。
林菘再次道:“没有。”
“嗯。”顾箬笠转过脸,心道,这个林乡君,满口假话。
林菘微微闭目,收回心神:“你可知道,是我向山长举报你的?”
顾箬笠道:“方才不知道,但你推门进来,我就猜到了。”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太难为你。再加上,你也不怕我,咱们这位老山长既然要好好教我读书做人,把你换过来,倒是最合适的。”
林菘稍稍有些意外。
“你难道,真要和我共处一室?”
本来嘛,林菘告她的黑状,顾箬笠也是不愿意和她住一块的。
可是现在……
顾箬笠转脸瞧他,从他冰冷的模样中看出了极其的不愿。
她突然笑了起来。
林菘:“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告了我的状,我是很不高兴的。但你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妹妹,我还是喜欢你的。但是,我眼下发现,你也不愿意和我一同住——那我还偏要和你一起住。”
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完美报复。
林菘死死的拧住了眉。
她凭什么和他共处一室?
她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能呆在一处?
她还有脸见他吗?
这一皱眉,顾箬笠越发笑的恣意:“你来了好几日,你一向冷冰冰的,对我如此,对别人倒还算客气,偶尔也轻轻笑笑。但是,都是假的,你这么个人,戴着一张假皮。只有刚才,这一瞬间,这个拧眉,这个动怒,是真的。”
林菘顶着一张冷脸,随意收拾了一下东西,将帐子拉了下来,整个人钻进了床里。
不过几日,找到那个老嬷嬷,就离开书院。
至于总是打乱他计划的顾箬笠……忍一忍吧!
至于被迫换了舍友的顾箬笠,在短暂的叠衣服热情之后,发现叠好的衣服总会从包裹的另一个洞中滑出来,如此几次,她终于放弃了,胡乱将衣裳堆在了墙角。
烛火熄灭,顾箬笠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她很快睡着了。
另一张床上的林菘,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指紧紧的抓住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