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奴被他突然降温的气场吓得浑身一抖,抿了抿欲哭的嘴角,把双手放在面前。
女孩的手在发抖,她的五指和手背上不只是被谁烫出了大片大片的水泡,严重烫伤过后流出的血结了痂,触目惊心地放在阳光下。
“那些来府的大人嫌弃小奴在厨室干活碍了他们的眼,所以就把我的手…我的手摁在了锅里的沸水…”她低低地啜泣着拼命摇头,又不敢把手收回去,拼命咬着下唇不肯哭出声。
“…谁做的?”萧世离的语气瞬间冷了,扶着石阶起身,朝女孩走来低声问。
“我不知道…小奴不知道!”
她抽动着肩膀呜咽,“小奴不认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小奴…只是知道是那些来客做的。”
他垂眸看了这小奴隶一会儿,忽然弯下腰,抓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她迷茫地任由萧世离拉着她的手腕,朝后院走去,顿时吓得想要向后挣脱,拼命推搡起来。
“大人…小奴错了,求求大人不要把我送去管事那里…我好怕…”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过来。”
萧世离低咳一声,蹲在后院一处废弃的浣池旁,拿了帕子浸在水中。
“是…”
女孩小心翼翼地蹲在他旁边,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是低头缩着脖子怯怯盯着他看。
“手伸过来。”他看对方像个兔子似的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咬着嘴唇看自己,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见状只好忍着泪把手伸了过去,一声不吭地举起双臂,看着他用绢布帕子细细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伤,突然呜咽一声,低低哭了出来。
萧世离别过头低咳了几声,低语。
“为什么哭?”
“我痛…”
她终于哭出了声,“呜呜…大人们做的没有错,可是我还是好痛…”
他没有回应,只是不自觉抿紧唇角拿了软药撒在帕子上,然后仔细包扎好。
“你的伤口很严重,我带着的这点伤药还远远不够。”他皱眉,“我府里之前剩下的膏药也用完了,你若是不介意,等下我去太医府顺道替你取些。”
“不用了,谢谢大人。”
小女奴擦了擦泪,强笑着抬起头,“嬷嬷教导过,我是息府的人,不能和别的大人走的太近。”
“息府的人…吗?”
萧世离喃喃着,揉了揉女孩的头,“可是你又有没有想过,你本就不该属于任何人的?”
女孩呆愣在了原地。
“不需要回答,你说的对,况且我如今…也帮不了你任何事。”
他轻声说,“我走了,那帕子和剩下的药你留着吧,记得按时上。”
“谢谢大人,小奴记得了。”
秋风萧瑟,绿衣的女孩沉默地朝萧世离离开的方向跪拜,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去,身影逐渐混杂在身旁的枯草当中。
第91章 万春融融
萧世离出了息府,径直朝着与太医院相反的掖庭方向走去。
他路过思齐宫外时, 见万春宫的宫女们聚在一起, 在忙帮着附近的长公主府割采江边的白蘋,便有意避让开来。
“这里, 这里…还有那个角落!”
他还没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上走上几步,便看见万春宫那位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融扯着一旁素色窄袖的女子在路边的小溪旁, 指挥着几个小女奴跳来跳去,忍不住想要转身, 打算折返。
“啊, 是度至使大人!”花融眼尖, 立刻叫了出来。
萧世离停在了原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女子。
“婢女流月, 参见度至使大人。”
一旁素色衣襟的流月原本正蹲在地上清理杂草,闻言起身, 朝面前覆了鎏金面具, 玄鹤外衫的清瘦男人拜道。
“嗯。”
他听出对方语气的漠不关心, 便也浅浅应了一声, 从她身边走过。
还没等他走过流月身边,便被一个匆匆忙忙端着杂草跑过的宫女撞了满怀。
顿时, 草叶扑棱棱飞了一地。
“哪个新来不长眼的死丫头!”花融本就对萧世离怀着些敬畏之情,见状急急怒斥道。
“大人饶命!”
萧世离还未说话,只见面前的宫女奴隶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忍不住拧眉不语,压了心头的郁结。
正值深秋寒重, 他近些日子胸口的旧伤犯得厉害,从昨日到清晨为止一直都在咯血,整个人滴水未进。再加上之前又被息案嘲讽踢打了一番,此刻更加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竟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趋势。
“自己过来清理干净。”他身子一阵轻微摇晃,定了定神低沉开口。
“喏!”
那个新晋宫女连忙膝行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谁知一不小心,手里握着用来割草的木镰竟把他衣角的鹤纹划破,连着扯下来一块布来。
伴随着布匹划破的“刺啦”声,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在一瞬间灰白了。
“你…!”花融急得满头大汗几乎要跳脚,一连张了几次嘴又生生闭上。
“这是陛下之前御赐万春宫的布匹,老太太专门给大人留的!
…她之前在闲谈时还偷偷提到过呢,说‘玄鹤劲冷,当配这堂上公子。’”
“拖去掖庭。”
萧世离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没打算理花融的那句话,垂眸闭眼,“…我不想再看到她。”
“大人饶命啊!”
那女子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连忙抓住花融的手腕哭喊,“姊姊救我!人家不想和那群低贱的宫奴和下人们在一起啊!”
“…你速速闭嘴吧!”花融眼见萧世离脸色愈发不对,此刻恨不得找块抹布堵住这初来乍到的新晋宫女。
“再敢多说一句,小心你去的就不是掖庭了!”
“度至使大人。”
眼见人群越聚越多,一直沉默跪地的流月突然开口,朝萧世离说道,“这小宫女初来思齐宫,不懂这宫里的规矩。
贬去掖庭受罚一事,还望大人三思。”
“哦?不懂规矩?”
萧世离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掩嘴低咳着笑了起来,“那本官就更要亲自教教她规矩了。
这么说来,我倒是又记起一事…当年九公主被禁府中,流月那时你本该是被发配掖庭为奴,对么?
若不是我那时在大理寺卿前替你开解,你如今也不会跪在这里替她求情吧?
流月,不懂规矩的人,究竟是谁?”
“婢女无话可说。”
流月皱眉,低头跪拜,“既然如此,那流月便只能祝度至使大人对新人教导有方,来日官途亨顺了。”
“拖下去。”萧世离冷声道。
“大人…大人!”
被几名侍女抓着的那名宫女哭喊着,眼睁睁看着几名侍卫拿了绳索就要绑上,连忙抓住了一人的衣角。
“大哥,侍卫大哥还认得我吗?婢女是华儿啊!禁军营里领头孙肃明的远房表妹华儿啊!
我们见过的吧!你劝劝他,你劝劝这位大人啊!
华儿才来宫里不到一个月,我不想去掖庭啊!”
“这…”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萧世离。
“孙大人如今在禁军营中分量不低,不如度至使…”
萧世离沉默片刻,径直拨开喧闹的人群离开。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垂头在鬼面黑衣的男人面前分开。
风声卷动,他外衫上残破的鹤纹翻卷,全程未看那宫女一眼。后者顿时一下瘫在了地上,浑身无力地哆嗦起来。
“啧,我还当你能有多少魄力呢。”
一身红衣玄羽的青年不知何时从人群之中走出来,朝向背对着他站定的萧世离开口,不屑地笑。
“那孙大人的表亲究竟何罪之有?要被你这么赶着拿来泄愤。”
“元巡守长。”
树下的阴影中萧世离回过头,他面具下的眸子翻滚着阴冷的光,“敢问巡守长大人,你现在,是在代表一众禁军与我说话?”
——
“是又如何?”
元逐欺身上前,“息诚一派与禁军营结怨已久,度至使你如今,不也是当息家的狗咬得很起劲么?”
“息宰相于我有提携之恩,小臣理应回报。”
“喔。”
元逐被他这番话气得头疼,怒极反笑,“原来是我见识短浅了。
你现在当狗,当得还挺心甘情愿。”
“哎呀哎呀,两位大人都消消气!”
花融欲哭无泪地跪在地上挥舞起双手,见两位毫不关心自己,又急急扯了扯一旁的流月。
“流月姊姊你也说句话呀,万春宫里若是知道我今日惹了这么大的锅,肯定要责罚花融的!”
“巡守长大人。”
流月抬起头看着元逐,语气意味深长,“度至使如今是宰相门下的红人,在朝中深受陛下恩宠,大人不必刻意与他争锋。”
“我!”
元逐急走几步站定,深吸一口气,食指点着萧世离依旧无动于衷的脸,忍不住低喝。
“大人,阿离…你想与江都禁军为敌是吧?
很好,老子成全你,反正如今的禁军营也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