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元逐早就习惯了。”
他毫不着调地笑,脸上并无半点在意之情,恭敬道,“冷落也好庶出也罢,都是元某的家事。
还望卫将军,不要插手。”
“元逐。”
一直冷着脸严肃的卫宁焕突然低低笑了,摇了摇头,“你很是让我吃惊,元逐。
罢了,本将军确实欣赏你,所以打算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重新考虑此事,等到今夜过后,整个禁军营里都会知道我有意拉拢你入营一事。
到了时候,你若是还想着见我,便到赤锦营来吧。”
“…在下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元逐低声说。
卫宁焕没有再和他说话,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他离开。
玄羽衣的青年正打算出去,突然看见眼前的帐子被人撩起,一个身穿银色军甲的军士急急奔了过来,在卫宁焕身前跪下。
“何事?”将军面色不善地开口。
“回禀卫将军,前线快马来报——
黎虹一个月前突然夜袭,截断封锁了云州道中粮草和所有消息,率全部军力围城攻打云州舞真。
舞真城…被破了。”
元逐的脸色骤然苍白。
“为什么你们这群饭桶现在才知道?!那元稹将军呢?!”卫宁焕急急吼道。
“因为黎虹围城之后,元稹老将军见派出救援迟迟不归,便率全族老少,向舞真守军下令…
封城,死战。
整整一个多月,城中守军誓死不降。
舞真守军悉数战死!
元老将军战死!元家全族…悉数战死。
无人生还。”
作者:——
咕了几天,接下来应该会恢复日更
Ps,jj的敏感字真长在我懵逼的点上emm
第89章 十五月凉
一晃眼便到了十五深夜。
不易宫中丝竹靡靡,帝寝四周妃嫔们啼笑娇啼乱成了一片, 宫上灯火繁华似云锦, 一直传到了掖庭。
新帝桀傲的狂笑声在宫中奔走,湿冷的风带着深秋的萧瑟, 打着呼哨在空荡荡的庭房内四处游荡。
位于掖庭西北角的一处府院里种着几棵枯瘦的矮树,被不知是谁修剪得几乎垂垂欲死, 只剩几根僵硬的枯木吊在枝头摇晃。
仅有两三宫女走动的偌大庭院里几乎空无一物,踩着白袜的女子们影子般无声无息地走动在柱台与阶梯的阴影间, 寂静压抑得几欲窒息。
——
不远处掖庭街墙上的寒鸦哇哇叫得刺耳, 一个面色如土的瘦弱宫女提着个靛色的缎布包裹, 战战兢兢地从院墙外走了进来。
“有人吗——?”
明明是中秋,瘦弱宫女的影子却如同野鬼般在殿下昏暗的院中晃来晃去。
没有人回应, 她忍不住又支支吾吾唤了一句,眼里满是想要尽快离开的渴望。
“可有人在?府院的嬷嬷在吗?”
依旧是无人应答, 院内寝殿附近恰巧传来几声男子低低压抑的咳嗽, 随后便是一阵又一阵令人胆寒的剧咳声。
片刻, 男人的咳嗽声止住了, 棋子落声再度传来。
那小宫女顿时松了一口气,急急快步走到正殿, 没抬头去看那殿上灰帘内的身影,放下那包裹转身便跑,竟是不想与此地扯上半点关系。
哗啦——
脚边堆放的褐土药罐瞬间被她踢翻,里面还未动过的深色汤药顿时泼洒了一地,弄得她满裙满袖都是。
帘内的下棋声忽然停了, 那宫女闻声顿时面色大变,跪地哆嗦着,惊惧到大气不敢喘。
苦涩的药味刹那便弥漫在了整个殿内,男人依旧沉默,只是拿指间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起了棋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冒犯大人!”
瘦弱宫女颤声几乎哭出来,她爬在地上转过身朝帘内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还求度至使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不要杀了奴婢!”
“咳咳…”
低沉嘶哑的咳嗽声再度响起,她颤颤巍巍抬起头,之间被烛火映照得出一片暗光的灰帘内,身形消瘦如鬼的男人佝偻着弯下腰,抬手捂嘴咳着,指间的棋子“啪”地落在了棋盘上。
“…滚出去。”
男人嘶哑着嗓子低声开口,“现在就给我滚,马上。”
“是,是…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度至使大人开恩!”
她得了允诺,立刻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乎是屁滚尿流一般逃了出去,连片刻犹豫也没有。
——
“呵…”
待那宫女走后,一直被男人压抑的错乱喘息声终于从帘内传了出来。
满室凄凉死寂之中,一只苍白几乎见骨的手猛的死死揪住了那灰帘,用力扯了开来。
深秋风冷,萧世离面覆假面,仅披了件黑羽鹤纹的长摆单衣,摇摇晃晃从之前跪坐的地上爬了起来,孤寂地站在殿室之上,脚步虚浮地朝下方走去。
病弱公子的嘴角与下颌什么动作都没有。院外喧哗如隔世,他黒鹤羽纹衣的长摆拖过了梨木棋盘,棋盘上密布的无数黑白棋子顿时接连不断地滚落在地,在阶上跳动着,四散在他的脚边。
中秋宴会上的嬉笑声此起彼伏,萧世离眸色暗沉地看着那包裹里放着的新近百余份奏折章文,抿了毫无血色的唇弯下腰,将那包裹捡去,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僵硬地转身,还未往回走出几步,突然眼前一黑,力竭般直直跪倒在地,捂着嘴浑身颤抖了起来。
胸口的闷痛再度直窜上口中,他用力咳出几口黑血,一手勉力撑着墙边的烛台,靠在墙边低头垂眸,死死忍住痛楚拧眉不语。
大滴大滴的冷汗从萧世离额间流了下来,胸口旧疾带来的不断翻涌出的甜腥气息弥漫在他口中,几欲撕心裂肺。
他穆地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在室内错乱地走着。
满室辉煌中,身披玄鹤单衣的枯瘦男人在无声惨笑,他疾走几步单肩抵靠在墙上,双手十指泛着青白死死攥着烛台仅喘息了片刻,又朝向碎裂药罐的那处柜台旁走去。
“咳咳…”萧世离精疲力尽地将上身伏在柜上,用力扯开抽屉。
不知何时早就空无一物的药屉里落了薄薄一层浮灰,他无悲无喜地垂眸看着药屉,用力关上,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来人——”
他嘶声道,“来人!取我的药来!”
无人回应,男人眼前所见愈发模糊不清。
恍然间,萧世离仿佛听见了不易帝寝间妃嫔宫女撕帛裂锦的盈盈娇笑,琉璃瓷碗酒液飞溅。
他强自咳着血大笑起来,用尽全力推开药屉向府门走去。
划拉——
盛放着空罐木匙的柜子在他的背后轰然倒下,孤寂如游魂的黑衣朝臣闭眼,将滚烫到几乎辨别不清温度额头抵在殿门上,双手使力推开。
湿冷的风毫不留情灌了进来。十五仲秋,昏昏如死的府内竟空无一人。
萧世离站在檐下,抬眸静静凝视了府外萧瑟的光景许久,艰难转身,将背部抵在敞开的门扉旁喘息起来,缄默着未发一言。
冷风从他的肩头阵阵吹过到几近麻木,男子眼前昏黑一片,双手颓然垂在腿侧,撕扯着心肺无力咳嗽着。
他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关上那扇门了。
府内点起的幽幽烛火被风吹熄,黑暗中萧世离的身子从门扉上直直滑落,昏了过去。
——
灿烂斑斓的烟火在宫中的野葵地里炸开,噼里啪啦地远远响在掖庭旁这座凄冷府邸上方。
胸口的闷痛压得他几乎窒息,萧世离幽幽睁开眼,看到自己正独自一人倒在府内的浴池里,身侧还堆放着大片大片沾了污血的白纱。
浴池里放满了温热的水,他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处已经结疤狰狞可怖的刀伤,勉强抬起因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的头,看向浴池附近正在沉默着烧水的年长女奴。
“浣…奴…”
他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到几乎辨别不清音节,心里只觉得好笑。
“…为何帮我?”
“回大人,小奴刚才偶尔路过大人府邸的时候,见不易宫的宫女惊慌失措地从大人府里跑出来,便寻来看看。
度至使大人的旧疾愈发严重了,您刚刚烧得实在是吓人…仅凭浣奴一人无法救治大人,只好放了热水,等着大人自己醒过来。”
萧世离的眸子扫在浣奴身旁放着的些许糕点与野花,低下了头。
“又是去祭拜广仪公主了么?”
他垂落的黑色长发被水汽浸湿贴在侧脸,轻声开口,“…多谢,之后会额外赏你的。”
“浣奴只是举手之劳,赏赐还是请大人收回吧。”
年长的女奴朝萧世离长拜,“请恕小奴无礼,但小奴如今已是掖庭的低贱奴婢,不想与度至使大人再扯上关系。”
“哈哈,我名声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么?”
萧世离苦笑,他从浸着的热水中伸出一手,想要撑地起来,“那便留在这里照看一晚,我今夜不知为何,突然好冷…不想要再昏过去一回了。”
“大人恕罪。”
她沉沉开口,“小奴今晚还要赶回掖庭与孩子团聚,还请大人体谅浣奴一年仅此一次的相见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