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王上你刚来江都的那时候,哀家经常出入你的府中,去看被太傅教习经文的小陛下…”
息眉缓缓地说,她向上抛出那枚铜钱,看着它在空中翻滚着折射出曲折的光斑又落下,紧紧攥在手心。
就像是抓住了昔日旧时池中,浅亮月光下一尾涟漪的余韵。
“那个时候,真好啊…”
年轻的太后微笑了一下,再度沉默了。
黎钰不说话,只是打开了脚边的一罐北都红,兀自饮着。
“镇左王,你可曾见过白盛?”
她忽然开口问,语气竟有些茫然,“王,您曾经砍下了他的头颅,对么?
您能告诉我…那个时候,在江都城上的时候,他究竟是何模样?
因为哀家如今,真的已经忘记…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忘记了,也没兴趣。”
黎钰淡淡开口,“息茗,来日往生路上,可有什么话要本王带与故人说?”
“我之后会亲自去与他说的。”
息茗突然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哀家,会亲自和叛贼白盛说的!”
镇左王忽然冷笑了一声,将剩余的残酒倾数洒在地上。
“本王替白盛将军不值,替卞唐死去的将士百姓不值。
哈哈…妇人之仇,当真可笑。
我收回刚才所言。息太后,难怪息诚可以随意操控您为他所用。
娘娘您奋力半生,终是条被囚于见底池中的鱼儿罢了!”
他说着,抬脚踢碎了周围所有的烈酒。
清澈的酒液顿时泼满在了狭小的牢房中,息茗忽然惨白着脸色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溅落在裙摆上的酒液,呆呆地向后倒退一步,看着镇左王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根白烛。
“你…”
她随即反应过来,语气不稳地说道,“镇左王,你…”
“逆反之罪,罪无可恕。”
黎钰低垂着眼睛,看着烛中的蜡油缓缓滴至酒中,冷声道,“息诚一心想让本王死,本王便成全他。
顺便…再送一份大礼给你们!”
“镇左王万万不可!”息茗急道,“大理寺尚未审理此事,黎钰你…”
“北凉王身死,北疆将大乱。”
威严的男人松开了手,眸中是肃杀如北疆千年不化冻雪般的漠然与杀意,“卞唐江都绝后了,现在明白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吗?
息茗太后!”
下一刻,疯狂肆虐的火焰带着滚滚气浪向上而起,瞬间掀翻了骤然醒悟过来的金袍太后。
息茗被带出的气浪推至狱外,她顾不得一旁连忙上前搀扶的宫女狱卒们,手指着已被火焰彻底吞没的牢房拼命大喊。
“救他,你们快救他!北凉无主,新皇尚且未立,黎钰他现在还不能死…
你们快救他啊!”
对了,鸿王…!
她连忙抓起身边一个吓得小腿哆嗦发软的宫女,惨白着脸色大吼道,“来人啊,传哀家的令…
给我叫李攸卿来——!”
作者:emmm昨天晚上吃瓜吃的脑子短路了,今天就先更这点,致歉1551
第85章 宫墙相隔
那场大火,一直从昏昏午后烧到了天幕渐暗。
繁星再度亮起, 思齐宫中脚步声嘈嘈。
手提水桶盆罐的宫女太监们在宫街与各殿走廊上吆喝着急急飞奔, 黎九沉默地曲着膝盖,呆坐在寝殿内与围墙交拢的角落阴影中, 死死捂着耳朵。
夜色浓郁的九公主府中,没有一个人。
那些侍卫们把她锁进公主府之后, 便挂上了沉重的铁锁,毫无尊重地嘲笑着离去。
“什么明烈凛然的九公主?不过是个被养得娇纵顽劣的疯丫头罢了, 又能懂什么朝政!
就让她永远都困死在这府里发霉死去算了!”
夜幕下她低头背对着被木板牢牢封住的大门, 睁着眸子站立在原地, 一动未动。
——
刚开始时,黎九还隐隐听到流月哭叫着拍打房门的声音。可后来那声音也逐渐消失, 约摸是很快便被巡守的侍卫拖走,不知罚至哪里去了。
她没有试图开口挽留, 如今的她已经不想再去回应任何人了。
那柄泛着冷光的匕首狼吻此刻就被自己直直扔在外面的枯草地上, 匕首的刀刃深深没入了泥土之中, 孑然独立在凄冷月光下。
“来人啊, 走水了——”
“…你们几个快来帮忙,不易宫牢狱走水, 如今就要烧到正殿了!”
黎九靠在墙边,眸色空洞地听着墙外喧嚣嘈杂的呼喝声,仿佛失去表情的脸上依旧毫无波动。
她…都做了什么?
已经记不起来了。女孩拿手指抚摸着身边的墙壁,下意识地微微划动着。
如同隔世的黑暗里,她听见了火燃起的声音, 木柴燃起的噼啪声与火焰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动着,吱呀作响。
黎九死死睁着眼,仿佛又看见自己在篝火围绕中跳舞。
北疆冻雪之上的昏黑夜空,饮酒高歌的少女,还有身边喝彩击掌的北凉军士们。
笛琴振动的余音夜空下在悠悠地响,她扔了酒杯扭过头,冲着那个人扬起脸笑。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那时明明在笑,她的眼底与心里…却会如此悲伤?
女孩不自觉地在铺了朱砂的墙上那指尖划着什么,空洞的眸子里满是茫然。
“…是公子让我来的。”
仿佛是有人在她的耳边低声吐气,语气幽明如鬼,“你听,钟响了…
马上就有人要死去。”
大火又烧起来了。她食指在墙上缓慢移动着,想道。
“来人啊,要死人了,快来人啊——
狱里顶不住了!”院墙外依旧有人在敲着钟锣大喊,撕心裂肺。
忽然,黎九抬起右手五指,摸索着死死掩住脸,浑身颤抖如秋叶。
她想起来了,是小八。
她曾经害死了小八。
因为那个人,她害死自己已经疯了的兄长小八!
而现在…她又要害死谁了?
黎九右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穆地从袖中落下。那手绳从少女白皙的手腕上悄然坠地,像是毒蛇缓缓吐出的噬命信子。
墙外的悲号之中,她将头抵在手腕上,麻木地闭上眼睛。
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高挺的男子从殿门处一步一步走来,站在女子面前扬起嘴角。
黎九抬起头,她肩头用来束发的玄色金纹发带悄然滑落,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小八…”她看着眼前神色疯狂而诡谲的男子,喃喃出声。
“不对,你不是小八。”
待听到面前之人低低的冷笑之后,黎九突然恢复了神智,压抑开口,“你是鸿王…李攸卿。”
她的耳中只能听到男子疯狂的大笑,此刻却半点没有动怒的念头,只是安静地曲膝,低头坐在地上。
“哈哈哈…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李攸卿狞笑着,一把单手抓起黎九的长发,将她的头向后扯去。
他蹲在她的身边,大笑,“黎钰死了,你听见了没?
哈哈…你们北疆的王死了,你听见没有?!”
女子仰着头,她凌乱的长发覆在侧脸,仅露出线条绝美的下颌。
墙外秋风涌动,满室的荒谬狂笑间,北凉公主只是大睁着眸死死盯着向死气沉沉的房梁,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得仿佛是一具北疆冻雪之下恒古的石像。
“哈哈哈…”
李攸卿依旧在狂笑。他忽然松开手将女子丢至一边,战栗起身一把扯下裹着的外袍。
金葵雪鹤的皇袍就穿在年轻男子的身上,他大张开双臂,朝黎九吼道。
“看到了吗?
镇左王算什么,本王如今才是皇帝!是这千里卞唐,万人之上的皇帝!
什么长公主什么息家什么白盛逆贼,皆是世间的浮尘蝼蚁…这天下,从此便是本王的了!
今夜之后,王臣百姓…无人再敢负我!”
“恭喜陛下啊。”
黎九头抵着墙壁,漫不经心回应,“陛下您千里迢迢从西疆赶来,只是为这一场宴会之后的杀局…当真是舟车劳顿。”
“你又明白什么?!”
李攸卿狞笑着开口,“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父王李嗣君的!
如今它由我夺了,又能怎样?”
他突然静了下去。
“罢了。”
他垂眸,招了招手,“…来人。”
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兵卒们乱鸦般围拢在黎九身边,将半坐在地上的北凉公主架了起来,在她的手足锁上了锁链与镣铐。
“知道吗?今晚过后,没有人会记得你,北疆的九公主。”
李攸卿的眉间重新恢复成了之前所见的桀骜,他狭长的眸子不屑地扫下面前白裙的公主。
接着,一字一顿地冲着黎九耳边低语,“但是…朕不会忘记你。
黎锦之前已经走了,所以这宫中…就只剩下你,还是黎钰的种。
只要你还是他的女儿一天,朕就会一直让你记得…
——究竟是谁,五十年前奉皇室之命围剿我父王,率兵屠尽了西疆整整八十二万旧族百姓!”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