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似乎有些不忍,但随即清亮地冷声喝道,“给我听清楚命令者说的每一句话!
我说的是‘谁先抢到,便拿去吃’,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
“我…给他…”
被她踩着腕骨的孩子终于痛得忍不住了,松了手,抱着之前因为争夺而被不知何人狠狠撕开皮肉的肩头嘶声开口。
“好,现在我教你们第二件事。”
她蹲了下去,看着战战兢兢拿起冷馍的瘦小奴隶吃完,松了嗓子开口,“你们是修罗殿的战奴,别的人虐杀打骂你们,那是他们的过失,有人会亲自惩罚他们。
至于你们自己,无论身处战场还是私下,永远都不可以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奴隶们都是一阵沉默,茫然无措地盯着她看。
“喂…好歹回个话啊,不说话我很尴尬的好吗?”
“哎呦你这小娘们,究竟在捣乱什么呢?”
原本已经走远的守卫听见响动,又赶了回来,看着牢笼里的场景气得七窍生烟。
“给他们包扎。”
她说着撕开衣角,把布条绑在面前那位乖顺低着头,抱膝坐着的奴隶男孩肩头,回头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熟练的包扎手法啊?
你们扣的伤药呢,还不赶紧拿过来!”
“这…”
看守被女囚身上突然升起的威严吓得一顿,随即怒气冲冲辩解,“你这死娘们乱说什么呢,我们哪里有私扣东西?
再多说一句,小心你小命不保…”
“唰——”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柄玄铁打造的匕首紧紧贴在自己喉咙上。
女囚隔着牢笼手握刀柄,单手将面具后的细绳解开。
“我答应了阿离,今日来这里时一定要收敛,因为他担心我会被修罗殿的奴隶们伤到。
黎九甩开盘好的墨色长发,丢了面具满脸清怒,将狼吻重新收回袖间。
她低头深呼一口气,“但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没想到刚才这里唯一可能会伤到我的人…竟然会是你们这群废物!”
“主子,是主子…”
他吓得倒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饶命,小人未能认出主子面貌,当真是罪该万死…主子饶命啊!”
“之前我便明面查过一次,谁料你们竟敢框我。
若是这次再让你们认出来,那这趟私下突击也就没有意义了。”
黎九喃喃,左手持令,向四周朝她纷纷跪拜的手下奴隶们清喝,“传我令来——自此日始,给我从上到下彻查修罗殿,所有上报文件我要亲自询问审阅。
再有克扣饷粮军备,贪污枉法违抗我令者,斩!”
——
“凉王殿下,可听说过乌兰华此人?”
元姜已经被黎虹示意退去了,靖则卿看着猎玉场中,忽的低声问道。
“记得,她是天祐帝长兄平王的王妃。”
黎虹开口,“最后手握西疆军队死在了江都,她手下的军队也被朝中收编。
不过,大人忽的谈起此女是何意?”
“小臣只是突然想起,据说乌兰华王妃去世时,是因为在其子景亲王与宁家小女成婚的宴会上误食毒果,最后在下榻的寝殿而亡。”
靖则卿看着原本懒散的凉王闻言,脸色忽的一变,轻飘飘地继续说道,“不过也只是传闻,殿下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小臣此次前来,是因为听说殿下因镇左王之死,对陛下怀恨在心,便特意找您开解一下。
怎么样…凉王殿下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第103章 全文结局(上)
十月十一,息府从上到下皆忙的不可开交。
正值黄昏, 绣着金鹤大红的绸缎层层叠叠在空中挂了满府, 府邸的墨竹素墙在昏黄的落日下泛起温柔的暖意。
清晨起江都便开始下起了细细碎碎的融雪,北凉王黎虹与卞唐皇室的和谈历经波折, 终于在两方的互相妥协之中结束。
北凉以雪岭抚城为界,归还云州包括舞真在内的二十余座连带小城, 与被俘扣押的宁拂小将军,同时收回狼骑和黎家两位嫡公主, 退兵北疆不再骚扰。
至于卞唐皇室这方, 则是足足出血了八百五十万两黄金白银交于凉王黎虹, 后又被迫起用将近万名奴隶百姓,以皇室之礼大葬镇左王黎钰尸骨。
国库空耗多年, 开年逢了荒灾本就颗粒无收,又被因皇室夺权殃及而起的战火狠狠践踏过一遍的岭南百姓们。
此刻在接到王陵征集壮丁的调令, 和屡次上调的赋税徭役,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从南疆到东南沿海, 无数的暴民无视了皇室的调令, 踩着同胞饿死街头的枯骨冲进各地衙门,或以身弑军或痛哭请愿, 隐隐有了失控之状。
燎原的野火在各地纷纷点燃。危机时刻,作为半民府掌握粮草货运的十九军府突然与朝中户部合作。
户部尚书离大人的一纸奏折急下,冒着违逆圣上的罪责,率先派去府下所有仆从奴隶,大开府内私库, 安抚百姓。
顿时,户部上下在战争中获得的所有粮草必需,皆由元右将军手下的卫家军士们专道护送,源源不断地汇去了遍布岭南各地的十九军府内。
至于府内黄金银两,则作为本金充入国库,全部数量令一直以卞唐国库自诩的卫家铢金阁都大为咋舌。
而户部与众人所有的举动,都在第一封动乱的来朝呈报后的瞬息间完成。甚至丝毫没有引起此刻尚在大肆铺张息案公子婚宴的息家一丝一毫注意。
——
江都纷纷扬扬下了一日的雪,雪铺满了原本繁华如画的曲巷小亭。
昔日少年们打马狂歌,拔刀相击而过的鹤染长街上,那些因饥饿与劳累而死的奴隶百姓枯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雪下。
甚至连让那些歌舞升平受邀驾车而来的优渥世族们看一眼的机会,都没能来得及。
——
大红喜轿外,一身金红长裙的斛晚夫人骑着马走在轿帘外。万倾珠披着绣满双鹤并蒂莲的大红嫁衣,垂眸摇摇晃晃地坐在喜轿上。
“记好了,倾珠。”
长公主今早点染妃色眼线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的面前。
彼时一袭华美长裙的女人正弯下腰,朝她手里的暖炉添了新碳,“此次息卫联姻,不过是给朝廷那些老不死们做做样子,息公子他不会喜欢你。
答应娘亲,本宫的小公主也不要傻乎乎地去喜欢他…好吗?”
她睁着清澈透亮的眼睛呆住了。
“还有…”
女人俯下身子,将嘴唇凑近她的耳畔,几乎是呢喃般低声开口。
记得,到了成婚大宴上,什么也不要看。
什么也不要吃…
——
昏时将近,前来息府的宾客们已经吃了半轮瓜果,北凉王黎虹的黑色长鬓马才从街道尽头慢悠悠地打马过来。
紧随而至的还有霍骅与元姜。霍将军在黎虹身后率先跳下马,几步跑到由侍军护卫的马车面前,轻咳一声单膝下跪。
“修罗主,到了。”
玄色三爪纹的帘子抖了一下,黎九掀起帘子,单手提着一身玄赤狼纹长裙的衣角,沉眸扶住对方的手缓步走下。
女子冲依旧骑在马上的黎虹先行一拜,抬头去看满天细雪。
“下雪了…霍将军,户部的离大人到了吗?”她问。
她此次来宴,为的是应黎虹邀请,作为从属彰显北凉律令之威,以修罗殿主子的身份参加卫家倾珠公主与息案公子的大婚。
“他已在府内帮衬多时了。”霍骅开口,“扬州江都息家无人不识,今日婚宴又是与皇室联盟,陛下同样亲自到场。
他作为息宰相的人,难免要多分担一些。”
“江都息家…无人不识吗?”
黎九从流月手中披了大红的绒袍,一袭黑发倾泻如墨,仅在耳畔拿金线缠系了长长的细辫,绕在脑后。
她依旧在看着雪,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女子的睫毛上,霍骅只听得她又喃喃着问。
“那霍将军又有没有听说过另一句话,叫做‘扬州三千里,无人不识…’
‘萧’?”
年轻的玄衣将军浑身一紧,直直抬头看她。
“天降瑞雪,朗星相兆。
倾珠小公主她今日大婚,本是个好日子啊。”
黎九紧了紧红袍,冲若有所思的黎虹单膝下拜,“凉王殿下,我们走吧。”
——
黄昏的落日在一片雪地上照耀,身着大红喜服的喜娘搀扶着万倾珠跨过火盆,将用来作为仪式绑满红绳的长弓交给一旁侯着的黎九。
她朝空中射出绑着彩线的箭,看向萧世离。
“一拜天地——!”
胡子花白的老婚官位于两位新人之间,扯着嗓子悠悠喊道,喜庆清雅的丝竹锣鼓声在偌大的府中响起。
“二拜高堂!”
朝中的老臣们饮酒相送,李攸卿身着金袍坐在左侧最高的席上,搂着一脸甜美笑容的闻人燕低头倒酒。
堂中央的息案在息诚与大夫人面前跪地,一身大红喜衣,紧随头遮宫纱红盖的万倾珠起身。
“…夫妻对拜。”
萧世离一身黑衣拿着手中盛满清酿的小杯,朝交出弓箭之后便跪立不语在自己同侧上方,黎虹手下里一个毫不起眼角落的黎九敬了一杯,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