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时隔多年,常弘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屁股一紧。捉回家后,被打的好惨啊。
苏成之这细皮嫩肉,不行,肯定受不了这种苦。思及此,常弘迈几大步就追上了她,拉住苏成之的手腕,逼停了她。
“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被捉回去,屁股好痛的!”常弘真挚的神色中隐隐透露着焦急。
苏成之气还没消,却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别看她平日里总爱叨叨,还有点怂,内里却也是个拧巴的,要人哄的主儿。她微不察几地动了动嘴皮子,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变扭,还是决心自行闭麦为上。
常弘许是情商触底反弹,许是福至心灵,倒是一猜便给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是不是落榜了啊?”所以不敢回家。
落榜。
饶是苏成之已经自我纾解过许多遍,可是当她从常弘的嘴里听到时,还是难免升出一股涩意。
“是吧。”苏成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什么叫‘是吧’?你不会连看都不敢看吧?”常弘挑了挑眉。
“不敢看怎么了……”苏成之小声嘟囔着。
“嘿。我不允许我常弘的小弟这么窝囊。”
“你不要这么霸道行不行!”苏成之尝试反抗,诚然,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已经是默默地把某人当成了老大。
反抗失败。苏成之只觉得常弘那个坏家伙把铁钳子一样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时,自己的腿脚就不听使唤了。
“你走路不要那么快!”苏成之反抗失败后开始抱怨。
“啧。你这身量真是矮小,步子也短,步频也慢,怎么长的?”
因为我是女人啊!苏成之内心止不住咆哮。
“等等,你等等!你自己不也没看吗?”
常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忘记了。”
“?”苏成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几日不曾提笔,忘记了‘常弘’该如何写。”
过了一会儿,苏成之说了句:“你脸似是红了。”
弘文贡院外依旧还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中,一身量高挑男子眼力好,率先喊道:“老大来了!”
众人立马回过头去张望,真是常弘,手上还掳了一个清俊儒生,看那儒生脸上不情不愿的表情,大家心下了然,定是常弘心情不好,随手找了个儒生泄愤。太可怜了。
常弘快速被围成了一个圈,那些个身着劲装的人,你一句我一句,不曾停下。
“老大 ,不要难过,你是最威猛的!”那人甚至开心的笑了出来。
“老大老大,你没考上依然是我们的老大!”这人忍笑忍到肩膀微微颤抖。
“老大,要不明日我们一起上弘文馆寻点乐子吧!”此人的语气颇为崇拜和期待。
苏成之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上弘文馆寻点乐子吧。意思就是上弘文馆找几个儒生开涮吧……生活不易,成之叹气。
被人众心捧月围着的常弘无暇关注苏成之。于是苏成之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出包围圈,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到了榜前。
砖红的院墙,鲜红的宣纸,墨黑的字迹,落日金光打在上面,将它们统统渡上一层暖意。
被红榜审判的过程,宛若凌迟。苏成之从榜头第一行开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扫至第二张时,她顿住了脚步,脑海中浮现了什么,又默默地后退回去,榜头的第一行是……
她揉了揉眼睛,每个字单独拆开,她都会,合在一起不就是……不就是!不得了,苏成之脑海中一片空白,而后有烟花一束一束地升起,绽放出灿烂的烟火,她伸手捂住嘴,企图让自己对着榜首傻乐呵的姿态低调些。
她不用无家可归啦!也不用担心被爹娘卖出去嫁人啦!
“常弘!”苏成之回过头去喊了他一声,奈何常弘周围实在是太热闹,他没有听到。
算了,苏成之也不想再去打扰他。此时她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肚子,一穷二白的人,离家出走连馒头都没得吃一个,甚至,若不是常弘强拖她来看榜,她夜里只能在秋风中游荡。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有钱,要将成堆成堆的交子作为被芯,每日每日盖在身上,抱着睡。
“再见啦。”苏成之对着常弘的方向小小声说。
弘文贡院外直通玄武大路,出玄武门,为开放街区,穿过长长的开放街区,便是居住里坊,要走过居住里坊,才能到达各处城门。苏成之步履匆匆,生怕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
玄武门外,一御手身着青色长衫布衣,平凡无奇,似是普通路人。
骏马在辕车前不安分的甩着垂梢,而辕车后的安车,通体褐色,两侧窗合上,车盖四角拱起,上各有一神兽雕像,车身毫无彩漆花纹,内铺虎皮地毯,暖炉生青烟,上有一炕桌,男子膝上随意盖着一白色绒毛毯,他手执起盛着热茶的茶杯,一饮而尽。
苏成之刚出玄武门,就被一身量高大但容貌普通之人两下子反剪住双手送上了这辆停于门外的安车。那御手声怕她大声叫唤,还想一手捂住苏成之的嘴,苏成之又紧张又害怕,但她多识时务一人呐,赶忙说道:“我不吵,也不闹,我乖乖的。”
平日里,都城临安,繁华昌盛,治安极好。苏成之想着她一介布衣,两袖清风,身上一个铜板也无;她爹苏景文堂堂正正的守财奴,绝不大手挥霍,嫖赌不沾;她娘刘晚会常年在乡下务农,偶尔上来城南看店,老实本分,实在是没得罪过人呐。
她再抬眼一看,前有辕车,后有安车,虽骏马只得一匹,两车外饰也刻意做的低调,然,晋朝等级分明亦是包括马车制度,能乘坐前后两车出行的人,必定是已经取得荣誉职务的三师,三公,或是皇家中人。
苏成之内心咆哮:我苏成之草民一个,今日出海棠村时还踩了一脚村头守护全海棠村的村犬旺财的新鲜热翔,我不配进这安车!你放开我!我怎能让踏翔之鞋踩松木!
苏成之被那御手被推半抗扔进了安车内,她顺着前倾的姿势脸朝地双手撑在虎皮地毯上,姿势好不雅观,下巴隔着雪白的袍服,将将好磕在李经的膝盖上。
该磕红了吧。
“抬头。”李经说道。
苏成之不敢。布衣不可直视天颜,她如此小心谨慎之人是不会赌纯概率事件的。她甚至自觉双腿无力,一时间也无法跪坐起来。
李经手指轻点炕桌,好似在静静地等待着她。
莫约过了几口茶时间,李经看那儒生连嘴皮子都不自觉地在颤抖,就是不肯抬头,心下思量,这儒生倒是个机敏的,只是——“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我很听话的。”苏成之头埋的低低的,对着那虎皮地毯说道。
“怕我?”
苏成之撑起身子,端端正正地跪坐于炕桌前。“在下昨夜一梦,今玄武门上一股地龙之气……”
李经伸手扶额。“嘘。”
这儒生,哪来那么多梦用以拍马屁。
记忆中的两个声音重叠,苏成之回忆起来了,这不是,这不是撞见她出恭迷路的“六合靴”大人嘛!
苏成之隐约的回忆起那时他圆领袍前若隐若现的朱雀图,朱雀似凤凰,却是天之灵兽,尊贵,神秘,就若此刻一般,明明处在这位大人的跟前,却还是觉得他很飘渺遥远。
李经弯腰伸出手,捏着苏成之的下巴,稍稍使力,就把苏成之的头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苏成之咽了下口水。这位大人有一双,深邃的,像是装载着这广阔天地的柳叶眼,白面红唇,真真俊美也!苏成之只觉得自己无法与他对视,眼神左右闪躲,睫毛一扇一扇。
“不知苏儒生对‘文武之道’有何见解?”
哪里会有什么见解,吾乃一介布衣,半路儒生,日日抄书,不问朝堂,不谈政事。苏成之想着想着,一时没注意,就嘴瓢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一定就是大人了吧。”丰姿威仪,不可方物,真是当的起“俊”,亦当的起“美”。
“不做梦了?”
“?”苏成之面露迷茫。
“我批你考卷,”李经似是有意停顿了一下,“你不是题题做梦?”
李经意指这会儿苏成之倒是不借由做梦来拍他马屁了。
“……”苏成之的耳垂,软软小小的,泛起了粉红色。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都没脸直视大人了。
“苏儒生对‘内外轻重’又有何见解?”
安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为何大人说的每一字我都懂,合在一起变为一句话,我又突然不懂了?
李经似是早就意料到苏成之答不上来,他也丝毫不见恼意,不慌不忙的唤御手往南城门处驶去。
苏成之心下好感倍增,看来大人是猜到了她着急出城,这逻辑推理能力,这般体恤他人之品格,不知得甩常弘多少条玄武大路。
“至少要答得上一题啊,苏儒生。”
“不然本宫,如何能让你过复试。”
“!”
他……他自称“本宫”。苏成之一怂,膝盖发软,直接把头磕了下去,埋进了虎皮地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