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望了他一眼，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沉眠，又是什么时候苏醒？”
“唔，去年春，至今年冬。”
去年春……宿淼敛下眸光，那正是她遇见小狼的时候。
狼是警惕性极强的动物，雪狼丰厚的洁白长毛在雪地里是最好的保护色，母狼又怎会让幼崽诞生在那样一个黑黢黢的、周遭都是光秃岩石的地方？
小狼当时十分显眼，一团柔柔白光趴在石头上，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宿淼当时沉迷在随手捡到毛茸茸的喜悦中，并没有多想，如今将蛛丝马迹串联起来，突然觉得极不寻常。
宿淼心底突然激起一阵战栗，她捏紧了那只布偶，转身走出去：“江堕！你们魔主在哪儿，可看见了？”
被问话的那魔族颤了一下，有些支吾地道：“湛、呃，少夫人，您不是安排少主去后院收白菜了吗？”
“……”
确实是她说的。
宿淼飞身往后院疾行，到了菜园，看见江堕蹲在那儿，双手托腮，呆呆地望着面前堆得整整齐齐的白菜。
“江堕。”宿淼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令其平稳，一步步朝着他走去。
江堕闻声回头，在那一刻眼眸里便瞬间燃起纯然的欢喜，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唇边亦带上微笑。
宿淼顿了一下，牙根不由得咬紧，眼眶竟控制不住地湿了湿。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
这个表情，和每次她回住处，雪狼迎上来的表情，分明一模一样。
宿淼紧绷着下颌线，收住自己的神情，走到江堕面前。江堕想起身，宿淼却伸手阻止了他，江堕只好半蹲在地上，一手搭在膝上，仰头看她。
宿淼伸手捧住他的侧脸，一寸一寸地细看。
她的眸光专注而深凝，里面蕴含着太多的情绪，江堕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承受不住，两簇真火明媚地窜燃，在眼眸中摇摆起来。
……甚至连这火苗，都和雪狼晃动的尾巴，有着极强烈的相似感。
宿淼默然无语。
她缓缓放开手，江堕顺势站了起来。宿淼从空间中取出布偶，递给他：“收好，别再……把它丢下了。”
江堕看到那布偶瞳孔微缩，却下意识顺着宿淼的动作接了过来。
他捏着布偶，表情染上一些无措。
这是他……偷来的，宿淼发现了？
为什么她发现了，非但不生气，还要把这个送给他？
江堕声音艰难地道：“你还记得昨晚的事？”
宿淼点点头。
江堕咽了口口水：“那你也知道，我就是……”他说不下去了。扮演一只灵宠去示好这种事，说出来实在太没有魔主的面子。
宿淼又大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江堕先是神魂化作雪狼来陪伴她，后来失去雪狼时期的记忆，却还是主动地来靠近她，并成功地让她也动心。
如果走失的你还能回到我身边，并且让我们之间的情谊像之前一样美好、甚至更为璀璨，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宿淼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患得患失，感动地看着江堕。
可江堕却缓缓捏紧掌心。
他垂下长睫，遮住自己的神情，没忘了依旧维持着唇边的笑容。
原来如此……他说呢，为什么宿淼会突然对他说出那么甜蜜的话，让他喜不自胜，可突如其来的惊喜背后，却是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的恐惧，江堕不可否认，他心中有几分茫然，可现在，这几分茫然，都得到了答案。
原来宿淼把他当做了那只雪狼的替身。
江堕咬紧牙关，心中有着难解的愤懑，可忍过这阵情绪之后，又有一丝庆幸涌了上来。
还好，还好宿淼是让他来当这个替身，而不是其他人。
只要能陪在宿淼身边，替身又有何不可？
总有一天，他会让宿淼忘了那只该死的雪狼。
江堕的笑容扬得更高，握住宿淼的手，先是轻轻的试探，见她并无抗拒，便用上力气，朝自己这边拉了过来：“这里风大。我们进去。”
宿淼的终极目标就是找一个最好看、最喜欢的人谈恋爱，但是找到了之后，她发现她不会谈恋爱。
这并不是说宿淼和江堕确定关系之后就立刻对对方失去了兴趣，而是从那天之后，江堕都太顺着她了，他们偶尔在竹灵峰住几天，偶尔在魔族地界住几天，来回换房子，仿佛宿淼说什么，江堕都会说好，一切听她安排，可是，宿淼可以算是单身了七辈子，让她拿主意，她能拿出来才奇怪了。
宿淼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转头一看，江堕仍是一脸温柔的笑意，原本冷硬俊帅的脸上，也为她柔和了线条。
宿淼狐疑地转过头来，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实在没办法，宿淼和江堕聊起从前的事。
“你都想起来了，对吗？”宿淼问。
江堕自信地点头，手臂将宿淼圈得更紧。
宿淼轻快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换牙的时候，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江堕：“……”
哼，那只蠢狼，如此愚蠢，凭什么还总是被宿淼所提起！
江堕忍着内心的酸意和火气，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嗯。”
宿淼的眉眼却缓缓沉寂了下来。
她语气不变，背靠在江堕怀中，又“回忆”了一番曾经的往事，江堕无一不是咬牙应下，偶尔还像模像样地附和几句。
宿淼最终不说话了。
江堕察觉到她情绪有异，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将人搂得更紧些，跟着一起沉默。
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宿淼刚刚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编造的，江堕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只是在配合她而已。
既然没有想起来，为什么不和她说实话？江堕到底在隐瞒什么？
宿淼不由得深想，江堕既然没有这段记忆，那么他内心里就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雪狼，那现在，他听着宿淼跟他说雪狼的故事，是什么心情？宿淼之前对他的告白，又成了什么？
宿淼越想越不能想，忍不住转身，凝视着江堕。
此时他们正在一条小舟上，无人划桨，就这么自在地顺着水波飘荡。
冬雪消融，万物回春，岸边的绿意便是自动迎上来赏心悦目的风景，宿淼原本很是自在，现在却紧张得有些手心微湿。
“你听我说……”宿淼极认真地盯着他，开口。
江堕有些疑惑，却十分乖顺地望着她。
“我喜欢你。你确实知道这件事吧？”宿淼又说了一遍。
江堕脸色绯红，眼睫却自动垂了下来，再度将那双浓黑的眸子遮挡住，点了点头。
你知道个屁！宿淼要抓狂了。
看江堕这反应，宿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亏他堂堂魔主，竟然独自偷偷委屈了这么久。
宿淼忍无可忍，运功查探一番，确认周遭无人，便一跃而起，将江堕扑倒在小船上。
这个姿势有些危险，江堕的耳垂登时发烫，扭捏着想要拒绝：“要说什么？先、先起来。”
宿淼冷哼一声，不容他拒绝，白嫩小手伸进他衣襟之中，在光/裸的肌肤上四处摸索，到处点燃火苗。
江堕十分辛苦地粗喘两声，颇觉难以招架，眼底的真火亦是欲燃欲旺，在忍耐不住的边缘，宿淼的动作忽然变了一个手势。
江堕一愣，接着没有任何反抗地，任由宿淼动作。
他就这么放纵地，任由另一个人，取出了对他来说最为根本的元神。
看到那朵绒絮一般的元神，宿淼眼熟地愣了下，回忆起某些“陈年旧事”，又忍不住冷哼一声。
江堕在她手中缩了缩，似是在道歉。
算了，现在有要紧事要说，暂时不和他计较。
宿淼将江堕的元神捧在手心，闭上眼，调动所有力量，去寻找她曾经留下过的，那抹神魂的痕迹。
即便因为江堕回归之时，形态转换，导致神魂牵连被切断，但终究是有迹可循的。
终于，宿淼睁开眼，对江堕说：“看到了吗，你的魂魄里，有我留下的痕迹。”
江堕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元神上，那个浅浅的印痕。
这绝不是新弄出来的标记，江堕审视着它，好半晌，才涌出狂喜。
宿淼适时让江堕的元神回到了他自己的躯体中去。
小船仍在水面上漂游，顺波而下，一路经过啁啾鸟鸣，和芬芳花香。
宿淼仍维持着那个姿势，趴跪在江堕上方，青丝垂下，与江堕的乌发交缠在一处。
她单腿压在江堕的双膝之间，一手捧住江堕的脸，低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沉眠之时，元神潜意识里找到了我。你苏醒之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再一次认定了我。对不起，这一次我比你晚了，但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会更早认出你。”
宿淼边说，边俯下身去，吻住了那双薄唇，最后的几句话，被含在双唇之间，几乎变成了呢喃。
“在未来的每一刻，你能喜欢上的，能爱上的，只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