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堕抿抿唇,说:“没有。”
宿淼笑了笑,那笑容很浅,且目光并没有放在江堕身上。
她用手指轻轻在桌上划动,半晌才说:“这是我做给小狼的礼物。他从来没有来收过。”
江堕愕然抬起头看着她。
宿淼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眼神凝着地停留在某个地方,仿佛陷入一场漫长的回忆。
江堕忽然之间……很嫉妒。
她的语气那么温柔,仿佛在呢喃着最疼爱的人的姓名,尽管那人并不在眼前,她却仍把他摆在第一位。
而江堕呢,装腔作势,假装高傲,想尽办法欺骗自己,试图掩饰那一颗怦然乱动的心,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江堕牙根发酸,酸得胸腔深处都颤抖起来。
江堕负气下山,衣袖被不知是风还是怒气的东西鼓吹得猎猎作响。
路上遇到一个白衣修士,一脸天真,不知烦恼的样子,江堕停下脚步,盯了他很久。
那修士毛骨悚然,缩着脖子看着他,分明知道最近魔族尊主在他们这里做客,并不能算是敌人,却还是被他的气场压得发麻。
江堕靠近一步,目光沉沉:“你跟我来。”
竹林下,白衣男子被压在树干上,双手握拳举在胸前,一脸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人。
玄衣男子一只手臂横在他头顶,似是防止他逃跑,眼神阴狠,俯首问他:“把你知道的,关于你们峰主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啊?这这这、这不好吧。”
“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奖励你。”
“不行的不行的,魔主,我不能出卖峰主……”
“还想活吗?”江堕咬咬牙。
半个时辰后,可怜的白衣修士终于被放走。
江堕腮帮紧绷地从竹林中走出来,表情有些抑郁。
原来她之前养过一只灵宠,至今还念念不忘。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只狼而已,难道他还会比不上吗?
宿淼对那只狼的态度,真的仅仅只是一只灵宠而已吗?为什么,他觉得宿淼的言辞行为,都显得那只蠢狼很重要的样子。
江堕越想越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
从那之后江堕没有再偷偷摸摸去过宿淼的房间。他怕看到那个特意打扫出来的小屋,自己又会酸得牙疼。
宿淼也没再见过他,直到几日后的朝会,魔族也有人参与。
宿淼下意识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她收回目光,正要收拾东西离开,却碰上了同样往外走的魔族众人。
“啊,湛峰主。”
对方主动打招呼,宿淼当然也微笑点头。
这几人正是上次与江堕结伴同来的,因此认得宿淼,一路上还颇有兴致地和她说话。
到人迹渐少的地方,魔族几人忽然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凑近来,对宿淼道:“湛峰主,我们少主上次来贵峰拜访,途中可否遇见了其他人?”
上一次?是拿衣服那次,还是偷偷摸摸溜进来那次?宿淼不解其意,以眼神询问。
那魔修说了个日期,然后继续道:“那天少主回来后,神情十分痛苦,关闭大门独自忍耐,我们都十分担忧。好在后来少主并无大碍,我们事后询问,少主答道,‘本以为中毒了,没想到没事’。这可把我们吓得不轻。峰主,你可知道个中缘由?”
宿淼愣了,这个日子,她记得,就是江堕来拿回衣服,最后甩袖离开的那天。
什么意思,中毒?
难道当时,江堕身体极度不适,因而怀疑她给下毒了?
那为什么不质问她,不怀疑她,甚至事后还一脸高兴地又溜到竹灵峰来?
面对有可能要害他的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的吗?
宿淼不知该说什么,主要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人的傻气。
怎么,他的意思是,只要她不要他的命,就一切都好?
宿淼震惊地后退两步,她印象中,魔族并不是这么宽和的。
就连现在正跟她说着话、一脸笑的魔修,眼神里也全是试探,仿佛只要她承认是自己给江堕下毒,他们便会立刻展开报复。
对啊,这才是正常的。
哪有这样的人……没毒死他,他就接着往上凑。
还毫无芥蒂地,继续放心大胆地吃她摆在房间里的饭菜。
宿淼轻“呵”一声,无奈地摇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份傻气,这份傻气——竟也十分璀璨。
对她来说,是十分纯粹,十分美丽的动人之物,若是能够捡拾,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俯身。
但现在她只能忍耐。
宿淼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的情绪变化,与几位魔修分道而行。
这算什么……
宿淼回到自己房中,静坐无语。
她原先想的很简单,找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然后将所有的一切都与他共享。
这个“美丽”的定义,并不只是长相好看,当然,这是很重要的基础,可宿淼要的,更是煜煜生光的灵魂,从头发丝到指甲尖,每一言一行,都能够打动她、让她动容,就如同一团纯粹的白雪,不掺任何杂质,才可称“最美丽之人”。
这要求很高,但也很明确,宿淼只需顺着心意照做就是了。
可是她从没想过,如果让她动容的那人,早已是别人的未婚夫,该如何?还有很多复杂的情况,比如她满意的那个灵魂,不是人形?或即将枯萎,很快便要离世?
宿淼骤然发现,她对“情”这一字了解得太少了,之前所定下的目标,也十分笼统,难怪仙子会以那样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在人世间,爱这种脆弱的事物,向世俗妥协的例子有千千万万,她不是没见过,有好些,甚至被弯折得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模样。
一种世俗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宿淼骤然察觉了自己曾经的无知,而现在,她终于也尝到了这般纠结难言的滋味。
更让她慌张的是,在上个世界,发现周擎背叛的当时,宿淼就能立刻做下决定,斩断所有的缘分,彻底抛弃那个世界,决绝地转身离开,可现在,无论是对于已经逝去的雪狼,还是已与他人定下婚约的江堕,她都留恋迁延,难以割舍。
“我变弱了。”宿淼盯着自己的手心,喃喃,“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吗?”
宿淼揉揉疼得有些发狠的头,终于明白凡俗界为什么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她打开替雪狼准备的小房,坐在榻上,解开一瓶琼花酿,这是与雪狼分别前喝的酒,也是极醉人的酒。
宿淼酒量不行,喝了两口便昏昏欲睡,她不敢多饮,便趴在长桌上睡着,秀致的脸庞被酒意蒸得粉红。
-
魔族地界,江堕强作淡然,等几个下属回来,却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
“如何,见到了湛峰主?”
虽然不知尊主为何独独对那位峰主如此关注,但下属还是恭谨答道:“见到了,湛峰主一切安好。卑下还向湛峰主提及了少主,闲谈十分愉悦。”
“提到了我?”江堕眼睛一亮,追问道,“说了什么?她反应如何?”
“这个……湛峰主神情认真,似是思索了些重要的事,不过没有说与我等知晓,之后我们便分开了,不知后续。”
只要不是轻飘飘的无视或者不耐烦,就足够让江堕高兴的了,他喜滋滋地打发了属下,又极为矜持地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似是为了体现自己毫不着急,然后才运功朝竹灵峰飞奔而去。
这几天他把自己憋在屋子里,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宿淼与他究竟是不是敌对阵营,他都十分确定,自己确实对宿淼一见钟情了。
就算他再如何怀疑,再如何遮掩,也没有办法抵抗魔传真火的指示。
只有在情绪极为喜悦、见到心爱之人时,真火才会那般摇曳,而他面对宿淼,每每都控制不住。
想明白这件事后,江堕豁然开朗,挣扎的心事都少了一半,对,他就是心悦她,恨不能立刻告诉她,就算不能说,他也会珍藏在心中,时时守着她、望着她。
江堕转瞬便到了竹灵峰的峰主殿,轻轻落在屋檐的青瓦上,无声地趴伏下来,拧腰朝下,倒吊着往屋里看。
啊,她正在睡觉呢。
小脸红扑扑的,真好看。
江堕无声地傻笑了一会儿,才偷偷溜进去。
凑近一听,江堕发现宿淼口中喃喃说着:“雪狼……”
江堕的动作下意识一顿。
这里,是那间特殊的小屋。
而她喝醉了酒,在这里呢喃着那只蠢狼的名字。
她到底是有多想念啊?
江堕心中也有些酸酸的,抿着唇坐在那儿,一个人赌气了好大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地做了一件蠢事。
江堕轻轻捏诀,整个身形瞬间变幻,成了一只毛色雪白、只有两只耳朵里有一簇粉毛的雪狼。
他踩了踩爪子,歪歪头,竟然没有觉得多不适应。
江堕踱到宿淼身边,狼尾巴垂向地面,不断地来回晃荡,轻扫着。
他凝视了睡着的宿淼好一会儿,才轻轻哼了一声,姿态优雅地趴下来,将尾巴放进宿淼手中,神情十分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