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堕没能抓住,只能任它溜走,之后铺天盖地而来的空虚和失落,像暴雪一般压下,徒留迷惘的痛苦。
江堕咬紧牙蹙眉。
宿淼看着他许久,当真有些慌了,实在是江堕身上虽无一处伤口,表情却如受了重伤一般,看着着实唬人。
宿淼伸出手指,推了他两下,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江堕收起眼底破碎的晃荡的神情,抬头问宿淼:“你从前,可曾认识我?”
宿淼顿了下,摇摇头。
她与他从未见过。
江堕唇线绷直,推开桌子,缓缓地站起来。
“如此,叨扰了。”
江堕垂着眼睫,浓黑如鸦羽般的长睫挡住眼神,瞬间多出几分疏离。他款款站起,举手投足间都是魔主应有的风范。江堕一步步退远,拉开门扉,转身离去。
仿佛在这之前笨拙落水、为她赶水虫的魔主牌家养小妖精,完全不曾出现过。
宿淼愣怔了许久,看着再度被合上的门扉,缓缓伸手,转动了几下对面仍然留有余温的茶杯。
“衣服还没还。”宿淼低声喃喃。
魔主似乎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否则,又怎么会问她,北北是否认识他?
宿淼思忖着,她对这位魔主有些特别的在意,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可又似乎不全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宿淼不自觉地想到,她素来是极挑剔的,心中在挑选未来的爱人时,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则,如同交缠错综的丝绳,只要触动了其中一根,就会立刻被她踢出局,就跟司马风得所受到的待遇一般。
这不是宿淼自恋,而是她身为天地至宝,若选中了一人全身心交付,对方即可获得通天达地的气运,这不是好事,尤其对于要做选择的宿淼来说。
仙子已经多番催她尽快挑选出人选,让天道洪泽得以传承下去,可越是催,宿淼的要求反而越是严苛。
她心中也有一丝害怕,怕自己被催得多了,也就变得将就。
若是以她的要求,如江堕一般时而冷淡时而热情,忽晴忽阴、善恶难辨的男人,最是危险,城府极深,永远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绝对是排除在她的挑选名单之外的,但是……
她此刻心里竟然没有一点憎恶的想法,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有,明明江堕已经那样踩了她设立的规则。
宿淼醒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在想这个,失笑地摇摇头。
“你也真是犯傻了,别人从来不是可供你选择的对象——他早有未婚妻了啊,你忘了么。”
宿淼对自己喃喃自语,眼眸中渐渐浮起决绝。
不论这人多么吸引她,以至于让她可以抛弃之前完美奉行的条框规则,她都不会再对这人多看一眼。
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冷待,而是因为,宿淼发现,她自己,已经隐约踩在了危险的边缘。
-
江堕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袖袍一振,几扇大门同时关上,顿时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只有室内几点烛光,在轻轻地晃动。
江堕靠在王座上,以手撑额,紧蹙眉忍受着这种痛苦。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痛失所爱,仿佛全身上下有千万道伤口在同时流血。他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一直提醒着他,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去,害怕的一定不是死亡,而是还没有找到他的爱人。
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爱过谁。
这句话刻得他心脏疼痛难耐,几乎支撑不住。江堕用尽力气压抑自己太过叫嚣的情感,翻出冰冷的理智和本能覆在身上,去思考,为什么他会这么痛的原因。
他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他身处敌对者的住处,他们那群人,以仙家自称,却有无数下三滥的手段和诡谲心肠,他甚至犯蠢一般喝了那人的茶,丝毫没有防备那茶里是否会加什么东西。
尝过一口之后,他便心痛如绞,这是什么,难道不是中毒的先兆?
江堕把所有的思考能力集中起来,逼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分明有“足够”证据疑心对方给自己下毒的时候,没有一掌劈碎对方的元神,反而礼貌地打声招呼离开?
他低低冷笑一声,江堕,你的脑子是不是在沉眠时被外面林子里的野狼给刨去吃了?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着他。
你分明知道她不会害你,你会这样自然是另有原因,沉眠的一年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独独对她一人在第一次见面时便控制不住三朵真火,为什么担心她害怕她生气,为什么会忍不住地照顾她,难道你就不想去寻找真相吗?
江堕深吸一口气,对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冷笑。
随便吧,你若还愿意继续抱有这种无聊的浪漫想象,就随便你好了。反正她如果下的是剧毒,不到天亮,我一定会死去。
另一个声音不说话了,仿佛静静地嘲讽着他。
江堕却慌张起来。
月归而日出,太阳照常升起。
江堕以手撑额,从浅眠中醒来,见到光线的瞬间愣了愣,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江堕咧开嘴,傻笑了一番,昨日的阴沉一扫而光,兴冲冲地直奔竹灵峰、峰主殿。
却在半道被拦了下来。
白衣的女修十分有礼有节,却又果断坚决:“魔主,峰主有令,从今日开始,您不能再进入竹灵峰半步。”
江堕:“!”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嘎不要慌,追妻那啥场,小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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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在修仙世界养成狼崽(三十四)
女修耐心解释道:“峰主说,您身为魔族尊主, 频繁出入仙家地界恐怕有患, 如您需要商谈要务,可以书信协定, 或另约地点会面。”
江堕听了却如冷水兜头浇下。
明明这女修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言辞甚至称得上客气, 江堕却潜意识里觉得委屈。
仿佛他不应该受这种待遇。被关在门外, 离她这么遥远。
江堕没吭声,没点头,转身走了。女修望着他背影消失, 便也转身, 上去峰主殿向宿淼汇报 。
“魔主听完后扭头离开,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宿淼听完,笔尖顿了一下, 才又点点头。
等人走后, 宿淼尝试再次静心,却没有什么效果, 她只好起身,想去四处转转,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厨房。
她已经很少下厨了, 以至于竹灵峰的众弟子将她的厨艺捧为“消失的传说”, 说她一年前便不再亲手做菜,原先的美味都只能想象,引得外人都垂涎不已。
其实她并不是不再下厨, 只是再也没有人吃过。
每当宿淼心烦气躁时,便会来到厨房里,洗净手捏一个面团子,或是煮一锅肉汤,然后一样一样地端进那间小房里,在桌上放着,直到凉透。
宿淼在心中呼唤仙子,她有疑惑,为什么现在明明无事发生,她仍然时不时觉得心口酸疼?仙子没有给任何回应,宿淼兀自发了会儿呆,起身离开。
她身影消失后不久,窗外缓缓挪进来一道黑影,虚影化实,还原成人形,轻巧无声地落到地上。
如果能被一句话拦住,江堕便也不是江堕了。他一介魔尊,想要混进修仙者的殿中,岂不是轻轻巧巧,可话说,他一介魔尊,又为什么要做如此猥琐之事,江堕倒是没有思考过。
他循着宿淼的气息落到此处,低头一看,见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登时一愣。
为什么她要在此摆饭,难道是提前知道我来?
江堕挠了挠头,看着桌上炸得鲜酥脆嫩、颜色漂亮至极的肉丸,忍不住拿了一个,扔进口中尝了尝。
这一尝,江堕登时双眼发亮,忍不住一口一个地丢进去,等他回过神来时,桌上的杯盘已经被一扫而空,门被推开,宿淼站在门口,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
江堕一惊,指着桌上的盘盏,故作惊讶道:“我进来时,看见这里有许多空碗,你刚吃过饭吗?怎么没收桌子?”
宿淼沉默出一串长长的省略号,最终道:“你脸颊边沾了一粒饭。”
江堕赶紧伸手抓下来,尴尬得不行,眼珠左右乱飘。
宿淼叹了口气,取出一条巾帕要递给他,江堕却动作更快地从怀中拿出一条手帕,在脸上蹭了蹭。
宿淼眼神一顿,江堕手上的,分明是她的手帕,或许是上次给江堕擦雪水时忘了要回来?他怎么一直带着。
她心里有些奇怪,但很快压下去不再多想,坐到了江堕的对面。
江堕原本想起身,动作都已站起来一半,却见宿淼坐到了自己对面,停顿一下,只得又缓缓坐回原处。
他偷吃别人家食物,又被抓包了,江堕缓缓低头,心道自己原先是多么狠戾无情,寡言冷硬,为什么偏偏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江堕梗着脖子道:“我只是……试试毒。”
宿淼失笑:“有毒么?”
江堕想到了昨天那杯茶。
他真的很想问问宿淼,为什么他只要碰到跟她有关的东西,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江堕觉得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答案,那一定是宿淼,可是他不敢问,昨天他已经把宿淼惹恼了,以至于今天只能偷偷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