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道:“今后莫进宫,朕不想再看到你。”
她跪地接旨的一瞬间,他已极快的撩开衣摆远去,与他曾在雪天里见到她衣着单薄时的步伐,多么的相似。
离宫的骡车上,芸娘唏嘘道:“他果然是位明君,可惜了……”
青竹喃喃道:“今后阿姐不好进宫赚银子,是我牵连了买卖。”
芸娘摇摇头道:“经过皇后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要想活的清静,无论是姻缘还是买卖,最好还是离宫里远着些……”若一个站队不慎,便要引火烧身,九族俱诛。
日头和暖,骡车径直停去了好春光。
铺子里买卖如常,柳香君披头散发坐在院里,一脸的郁郁。
见了芸娘,她立刻窜过去,央求道:“东家,给罗家的汉子寻个差使可行?”
芸娘惊道:“你同罗大郎搅和到一起了?”
柳香君被噎的回了房,等气消了方寻摸了过来,央求道:“那罗大郎没个差事,整日流连在后院,我这衣裳没发穿啊!”
芸娘瞧她果然一扫平日的风骚暴露,将衣裳裹的严严实实,仿似真成了一位良家妇人。
芸娘觉着她说的有道理。
等柳香君替她唤来罗大郎,她便问他:“你可有何打算?我这里倒是需要车夫的活计,不晓得你可愿意?”
罗大郎立刻点头:“东家便是不寻我,我也想去寻东家。”
他坐在了她对面,一边思忖着一边道:“我胸无大志,离家好几年,只想着好好守着妻儿。这车夫的活计极好,她整日要去帮工那处,每半月鞋底子就磨薄的只剩一层。我当车夫,能免了她的辛苦。”
芸娘笑道:“你疼罗大嫂固然没错,可你这假公济私可不行,我却不是要给你媳妇儿配专车。”
罗大郎立刻醒悟过来,羞愧的摸了摸脑袋,讪讪道:“我一切自然是以东家为准。”
芸娘点点头,又唤了罗大嫂进来,同两位道:
“罗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我一生都记得。但,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请二位将两件事分开,切莫恃宠而骄。如若在买卖上起了一丁点儿心思,莫怪我心狠手辣。”
两人连道不敢,芸娘这才掏了银子,对罗大郎道:“你今日便去买了骡车。日后,罗大哥白日都在永芳楼听差事,只有夜里才回来此处歇息。另一位车夫会专程在此处听差。”
她一笑:“你的媳妇儿,只有旁人疼惜了。”
至于柳香君的住处,多了一位罗大郎,柳香君自然不适合再同罗大嫂住在一处,唯有为她重新赁个宅子,让她带着永常住过去。
如此有妓子寻她,也用不着来好春光同正妻们打照面,直接寻去宅子便可。
芸娘将打算告诉柳香君的时候,便将离京之事告诉她:“……这京里一摊买卖,我各自有托付的人。你除了顾着青楼的买卖,生产方面,也要盯着。如若罗大嫂有不妥,即刻向青竹传信。”
柳香君急道:“怎地说回江宁就回江宁,此前一点儿预兆也没有。”
她自然是不能跟着芸娘回江宁的。她还未寻见她那苦命的娃儿呢。
芸娘不欲多说,只道:“你自己去赁宅子,如今你手里银子多,又得了皇上的匾额,算个有头有脸的人,自然得住的像样些。再买几个丫头,该享受便享受。”
她从她自己的境遇出发,便希望人人都能姻缘圆满,建议道:“你才三十来岁,若有好人家的男子看上你,你便大胆跟了去。”
柳香君见她竟似交代后事一般,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温柔,心里一酸,不由红了眼圈。
芸娘被抢亲的前一日,李家早早便开始了忙碌。
芸娘同青竹起身时,李氏已将请帖写了十来个。
那请帖上事由写的含糊不清,只说李家要举办宴席。
芸娘奇道:“家中有何事?竟然要大张旗鼓请人吃酒?”
李氏吱吱呜呜道:“上回替你阿婆过寿过的极随意,冬日事少,重新办上一回。”
芸娘失笑。
阿娘简朴了这么多年,此时竟才培养出一丝财大气粗的味道。
她自然双手赞成:“办,办的越大越好。”
只是,明儿便要办酒,今日才送请帖,来得及吗?
她上前一张张看过请帖,又大惊小怪了一回:“柳香君她们都要拿请帖去请?随便传句话不就行了?”
她极主动的为她阿娘梳理着宾客名单:
“安济宝也要请,他替阿婆诊病,出了大力的。”
安济宝?李氏心虚的瞟了眼芸娘。
安济宝可是主动请缨要为芸娘调配药物,将她药倒的药物。
芸娘便抬头看着李氏。
李氏一咬牙,写。
“还有王家太婆,张家婶婶,蔡家大娘……”
第498章 抢亲前夜(二更)
请不请苏陌白呢?
芸娘有些难办。
自苏陌白在同她的亲事当日失约,李阿婆便表现出没有这个孙儿的模样。
然而李家人都知,她内心里还是极想念的苏陌白的。
从二月一晃到十一月,已过了近十个月。
等回了江宁,李阿婆更没机会见到自家孙儿。
芸娘便叹了口气,同阿娘道:“也请一回苏陌白吧。”
李氏便停了笔。
她这个傻闺女是真的想好好替李阿婆办寿宴啊!
她受不住芸娘的诚恳眼神,一咬牙,便在请帖上添上了苏陌白之名。
再写上几个,芸娘绞尽脑汁想不出旁人,便主动请缨了这送请帖的活计。
临行前她关心道:“酒宴定了没?家里摆不开,只能去酒楼。”
李氏忙道:“定了定了,前几日便定了。”
芸娘奇道:“怎地不早早告诉我?”
李氏讪讪道:“看你忙,未敢打扰你。”
阿娘什么时候同她客气起来了?
芸娘狐疑的瞟一眼李氏,终究还是出了门,坐了骡车,精神振奋的去送帖子。
离她最近的却是水安堂。
她进了安济宝的诊室时,便又遇上了她不想见的人。
安济宝正同殷人离对着一纸方子热烈争论。
在门外时便能听见两人互相反问着“那是毒还是药?”
她一脚迈进门,安济宝同殷人离便双双愣在当场。
他们的目光齐齐盯上她面,想从她的神情中发现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芸娘一抬眼皮,从一叠请帖中抽出一张,轻轻放在桌上,只看着安济宝:“明日我家办席,请你来吃酒,礼金莫带少了。”
安济宝便同殷人离暗中确认了眼神:她知道了?
眼看着芸娘转身要走,安济宝轻咳一声,将她唤了回来,探问道:“你可知,因何办席?”
芸娘便瞟了他一眼。
他从这眼神中看出了“傻子、呆瓜、脑子有病”等嘲讽他智商的词语。
他立时将这眼神原封不动的转投给殷人离:若不是因着你这狗血亲事,我能被人当个蠢材?
芸娘不打算再多耗下去,道:“我阿婆明日过寿,爱来不来。”转身便要走。
安济宝长臂一伸,已将她那一叠请帖夺过去:“我瞅瞅还请了谁。”
一翻,不认识。
再翻,还不认识。
再再翻,他便瞟了眼殷人离。
请帖上,可是写着苏陌白的大名呢。
他一连翻到尾,将请帖还给她,啧啧道:“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
芸娘乜斜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叱了一声“粗俗”,方指了指殷人离:“何以请了你前前心上人,却未请你前心上人?难道殷兄弟同你家的关系,不比那姓苏的近上许多?”
芸娘哼了一声,叱道:“要你管!”转身咚咚的去了。
诊室里依然安静,两人听着那脚步声真的行远了,安济宝方看着阴郁着脸的殷人离道:
“我觉着,你婚后的日子,有的煎熬。”
殷人离方才已被他成功的激起了心中酸意,整颗心都随了她去,只点着桌案上的方子催促着安济宝:
“这方子不成,我怎的越听越同芸娘早先中过的‘木鱼散’是一模一样?哪里改良了?你重新配过,我晌午再来取。”话毕,便要追着芸娘而去。
安济宝却一把拉住他,叹息道:“她今儿便是同你苏师弟见了面又如何?明日她就成你娘子了,你莫被她逼成一个大醋坛,闻着酸臭难忍。”
殷人离便住了脚步,只一张臭脸却半分未舒展开。
安济宝回头看着桌上请帖,啧啧叹道:
“她为明日之事,亲自来下帖子请我。而我带给她的贺礼,却是一味‘木鱼散’……”
他有些胆寒:“我觉着,明日过后,我得出京去躲几个月。你呢?”
他邀请殷人离:“你要不要也同我躲出去几个月再回京?否则李家这母大虫只怕要烧了我这医馆。”
殷人离不理会他的俏皮话,只续上最先的话题,道:“将木鱼散的药量减轻,不能伤到她。”
安济宝蹙眉道:“旁人怀疑我的医术也就罢了,你怎能也跟着怀疑?你要娶的那母大虫可是一般人?我不将她药久一些,助你安安生生洞房花烛,她岂不是早早灵醒,便要大闹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