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芸娘看向青竹的眼神却是带着破釜沉舟的鼓励的。
青竹一咬牙,跪在太后面前,先讲了一段儿时的顽皮事。
从一位姓高的公子如何瞧见她、如何言语轻薄,到两姐妹如何报了第一回 仇,讲到高俊如何第二回反过来报仇、到两姐妹如何第二次报复,再讲到冤冤相报无了时,两姐妹最后使计将高俊送进了大牢。
太后听得唏嘘不已,叹息道:“可叹啊,这高家哥儿原本只是出于小孩家家的顽皮轻佻,最后竟弄的如此下场……你这两个猴崽子,那时竟然有如此手段。”
这话听在青竹耳中,一时也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只续道:“后来孩儿同他重遇,他竟性情大变,俨然一位正人君子。孩儿后悔儿时胡闹,又感激他在危难时相助,心中……”
她一咬牙,将那定性的一句话挤了出来:“心中对他生了爱慕……”
太后瞟一眼皇帝,对青竹道:“如此说来,你俩竟然也有些缘分。只是那高家哥儿本性风流,只这几年便能改好?”
青竹便转头看着芸娘:“阿姐前些日子曾使计试过他……”
太后的眼神自然而然落到了芸娘身上。
芸娘忙忙将当日事简短说来,末了道:“他进了青楼,对众妓子视若无睹,说明真的不好色。他花了银子要赎那姑娘,说明心性善良。他却不打算带那姑娘走,说明他有原则,不会随意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太后点点头,夸道:“你这两个孩子,心思果然通透。”
她忖了片刻,看向青竹:“这门亲事,有好的地方,也有令人遗憾之处。你们可已定了亲?”
青竹忙忙摇头:“孩儿自是要进宫问过母后,才做定亲打算。”
太后满意的一笑:“你这一点上,可比长宁乖的多。她是个风流的,从不管为娘的想法。”
她扶着青竹起身,重新坐在了她身畔,方看向皇上和皇后:“你们作为兄嫂,是何想法?”
皇后瞟了眼肃着脸的皇上,抢先道:“这高家公子如今连身边侍候的人都是小厮,几丈之外都不见女人,果真是个难得的。只是带着个娃儿,却是有些令人遗憾。”
皇后说完,几道目光便投向了皇上。
皇上狠狠瞪了眼青竹,蓦地起身,大步行了出去。
这般情形,太后心如明镜,皇后也心如明镜。
青竹定亲,对皇上实则是好事。
太后和皇后的赏赐同时而来,不但作为青竹的添妆,便连给芸娘也沾了光。
两姐妹终于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们舒气舒的太早。
等出宫的途中,便又遇上了皇帝,旁边还站着一身官服的殷人离。
这是离宫的必经之路,却不是商谈政事的最好的地方。
可见皇上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皇上转头瞧见两人,当即住了和殷人离的话头,同青竹冷冷道:“你随朕来。”
芸娘大惊。
这硕大的皇宫,皇帝才是主人。若他带着青竹离去,万一恼羞成怒怎么办?
她慌忙跪倒于地,将将开口要求情,皇帝已将他的怒火投射过来:“住嘴!”
殷人离微不可见的向芸娘摇了摇头。
青竹安抚的看了眼芸娘,深深喘了口气,视死如归的跟着皇帝去了。
晴日无风,日头暖洋洋的打在人身上,芸娘的心中却一片凉意。
她比谁都清楚,一对恋人冲破重重阻碍站在了一处,是多么不易之事。
若皇帝真的失控做了什么……
她忙忙摇头,一丝儿都不敢往下想。
殷人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声安慰道:“莫担心,皇上,不是巧取豪夺之人。”
他的话如一股春风,使芸娘繁杂跳动的心,神奇的平静了下去。
他深深看着她,道:“你又瘦了。”
她的心再次慌乱,急急退后几步之远,直到后背顶到了花园台子,她才住了脚步。
她的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住了栏杆。
她便是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满含深意的目光。
然而,这种目光本该属于别人的,属于另一个姓李的姑娘。
她像一个被动的窃贼一般,窃取了那位李姑娘原本该拥有的东西。
只有借用着栏杆,她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避免她在他的目光中溃败的一塌涂地。
作死是什么意思。
作死就是指,她在拥有他的时候,并不觉着非他不可。当她彻底的失去他时,她才觉着痛彻心扉的想他,念着他。
她没头没尾的开口道:“你何时成亲?我怕是赶不上你的亲事。”
她从她的袖袋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朝他丢去:“五十两,我给友人的礼金,都是这个价。”
他伸手接了她的银子,看着她道:“你要离京?”
果然被他猜中了。她是真打算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第一步是从他隔壁的宅子搬走,第二步是从京城搬走。
她如今买卖顺遂,又同左家断了关系,没有什么要牵挂的事情。
她果然是功成而准备身退呢。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等看到她发红的眼圈时,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他多么想点醒她,同他定亲的那个人,就是她啊。
然而事到如今,离他抢她,只剩两日。后日夜里,他便能搂着她睡……
他极其艰难的阻止了他自己想招认的念头。
好吧,他又要骗她了。
且骗的极其彻底。
他知道她痛恨他骗她,只有等日后他好好赔罪。且此事上还有他岳母大人相助,届时他多多求求岳母,帮着他哄一哄她。
他被即将而来的美事想的心里又活了过来,看她远远抵在花园栏杆处,险些将整个人都塞进栏杆顺着花园逃开,他便再不逼迫她,只道:
“青竹请封之事,你做的极好。放心,不会有事的。”
小花园拐了几拐之后的偏殿处,年轻的少女怀着宁死不屈的心思,跪在皇帝面前。
她低垂着脑袋,只将目光停留在面前人的黄稠靴面上,却也能感受到那人雷霆的怒火。
她一动不动的跪着,皇帝也一动不动的站着。
两厢里都这般犟着,不知过了多久,站着的那人方冷冷道:“你处心积虑求了个公主名号,就是为了一介鳏夫?”
青竹身子一抖。
他逼近她,一把将她提起身,揪着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朕哪里不如一个鳏夫?”
他的面孔紧紧抵在她面前,眼中赤红,仿佛含了万丈的怒火,随时要将她燃烧成灰烬。
她身子抖的险些要跌倒,他一瞬间便将她压在树身子上,一把撕开了她的衣领。
初冬的日光打在她面上、她颈子上、她胸前的一抹风光上。
她带着朦胧的玉光靠在树上,咬着牙关,紧紧闭着眼睛。
她时时含笑的杏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
那泪水只顷刻间便掉到了他手背上,仿似铁水一般,烫的他的手一颤。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咬牙切齿道:“说!”
她缓缓睁了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我阿姐曾对我说,一个人寻找另一半,都要能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用不着日日见了他要下跪。如此才称的上伴侣,而不是奴隶。”
他冷冷道:“朕准你不跪朕,无论何时都不跪朕。”
她喘了口气,续道:“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即便是她,从有孕到生产,长达十个月,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陷害着,只想让她在生子当日一尸两命……”
他立刻道:“已将相关人等拘了起来……”
她反问他:“便是这般又如何?如果皇后当日不是福大命大,那些人已经得逞,便是事后被拘,已死之人能复活吗?”
他一滞。
他自然知道后宫倾轧。
便是他身为皇子、太后当年还势微时,不是没有卷入过后宫倾轧。
他自小便想着,他今后要保护妻儿,让他们远离伤害。
他看的清楚,隆恩盛宠的那个,要么是活的最好的,要么是死的最惨的。
所以,他雨露均沾,对哪个也不过分喜欢。
他以为他做的很好。
她抹了把泪,看着他道:“我惜命,又善妒,我不想同旁的女人争一个人。我只想我的男人,属于我自己。”
她豁出去问他:“皇上若能散了这后宫,只留我一人,我便即刻进宫。你能吗?”
他怔忪当场。
原来她是这般女子。
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他想着,她天真纯良,对人无害,定能同旁的妃嫔和睦相处。
他多宠她一些也无甚大碍。
然而她要的,显然超出了他能给的。
他咬牙切齿,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嘲讽:“你以为你是谁?”
她点点头:“民女出生卑微,实实配不上皇兄九五至尊……”
她的一声“皇兄”重新将他激怒,他立时一扬手。
她趁机冷冷道:“我喜欢的那个他,从来舍不得打我!”
他的手再也挥不下去。
很好,很好。果然,她给她自己寻了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