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的功夫比不上晚霞。
然而对付芸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了保住她的功夫,她大着胆子,阻止着芸娘的逃离。
芸娘上树,她便跟着爬上去,拉着芸娘下树。
芸娘翻墙,她便先芸娘一步挡在墙头上。
芸娘在寒风中又是爬树又是上墙,折腾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到了晚间,便有些鼻塞发热。
殷人离为她提前准备的柳郎中终于派上了用场。
柳郎中此生最倒霉之事,只怕就是为了讨好上官,向上官的心上人使了心眼子。
他原想着,今日会是一场重新旧好的诊病机会。
等重修旧好后,他再用旁的身份见她,便不会有诸般阻力。
然而他将将迈着轻快而稳重的小步子走进内院正房,他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
他一掌拍开枕头,心内有些小得意:还好我会武。
紧接着脑袋便一疼,周遭有了血腥味。
站在他身边的彩霞手上还拿着一只小锤,面露仓皇之色,苦着脸解释道:“我是奉命而为……”
他迟钝的转了脑袋看向火炕,那位他曾得罪过的夜叉蹲坐在炕头,得意又愤恨的叱骂:“治你自己去吧!”
一更时分,包着一头纱布的柳郎中终于能坐在内宅正院厢房里,战战兢兢的伸长手臂让自己尽量远离危险,同时诊一诊罪魁祸首的脉搏,好同旧日的宿仇和解。
他诊治的对象,因着发热的头晕脑胀周身无力,才得以让他近身。
便是这般,她的嘴还不停歇的咒骂他,大有赶超安济宝的架势。
而他昔日的上官,此时一颗心都放在娇妻身上,完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模样。
非但不帮他说话,还要在她叱骂的口干舌燥时,恰到好处的送上一盏燕窝羹,好让她润一润口,将叱骂继续下去。
他便肃着脸阻止:“伤风期间不能进补,否则病愈会变慢。”
原本她还十分嫌弃她夫君送到嘴边的燕窝粥,然而听了他的话,立时便就着她夫君的手将满满一碗燕窝粥饮的一丝儿不剩,然后挑衅的看着他:“姑奶奶就要补,要大补!”
她的病体如何,自然与他无关,然而她的态度,却是阻碍他姻缘大事的隐患。
他摸一摸一个时辰前被砸破的脑袋,收了诊脉的手,转头写了一个方子,同殷人离道:“大人,夫人原本伤了根本,已好的差不离……”都被糊里糊涂的抢了亲,却也没腹痛、没吐血,还能憋足了劲的吩咐丫头砸伤他,不是已痊愈是如何?
殷人离一喜,又专心道:“这伤风呢?”
郎中转头瞟了眼依然剑拔弩张的殷夫人,回头道:“夫人虽有些体乏无力,却并无大碍,用不着服药,喝碗姜汤,包的严严实实睡上一觉便好。”
殷人离长舒口气,唤了阿蛮送柳郎中出去,又吩咐下人去熬姜汤,方坐去榻边,柔声同她道:“偏生白日要折腾,幸亏不用喝药,否则你又要喊苦。”
她重重哼了一声,瘪嘴负气道:“我愿意,你管不着!”将整个身子连同脑袋都包进了被子里。
他弯着嘴角叹了口气,也不烦她,只等丫头端来了姜汤,他方一口一口吹温,亲自尝过了冷热,才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笑道:“喝过姜汤,再使气不晚。”
她便偏着头不理他。
他轻咳一声,道:“夫人不自己喝,为夫只能喂你了。”
她噌的转过头,从他手中抢过碗,咕咚咚饮尽姜汤,又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进了被子中。
他摇摇头,放下碗,嘱咐下人去坐了热水。
等丫头端来热水,他再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她已经满身汗水的睡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拧了帕子将她手脚颈子擦拭的干爽,方上了热炕,躺在了她的身侧。
灯烛昏暗,她睡在他的里侧,同昨夜一般静悄悄没有动静。
一日,已过去一日了。
明日又是回门,不知她能否心情好些。
他微微探头,在她唇边一吻,紧紧搂着她,闭上了眼。
外间隐隐传来三下梆子声。
芸娘缓缓睁了眼。
眼前是依然陌生的环境,和她名义上的夫君。
她有些恍惚。
两日前她还在为离京忘情做准备,两日后便躺在了他的宅子里,头上顶上了殷夫人的名头。
而她的夫君就躺在她身侧,呼吸声悠长,睡的极香甜。
他的手臂还紧紧箍着她,让她想翻个身都难。
房中烧着热炕和地龙。
就着已燃到根上的灯烛,还能看到墙上的潮湿印记。
只一个月就赶出来的宅子,怎么能住人?真真是半丝儿不懂内务的糙汉子。
她有些热,热的一头汗。
她想翻个身。
他的手臂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一般,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开他。
非但推不开,他还再动了两动,将她紧紧的贴住了他。
他梦中喃喃说着梦话:“芸娘,夫人……”
梦里也在占她便宜!她愤愤。
只愤愤怎能表达她的怒火。
她颈子一伸,稳稳的,狠狠的,咬上了他的鼻头……
在晚于洞房花烛的后一日,新办了喜事的殷家内宅正院厢房中,终于传出了呼痛之声。
虽则发声之人不像是殷夫人,然而对外人来说,这也勉强算是有了鱼水之欢的佐证。
万一殷家夫妻就是有不同常人的闺房嗜好呢?
新婚燕尔,是可以理解的。
马车哒哒,车轮滚滚。
殷家的新晋状元郎,鲜见的没有骑马,而是钻进了车厢里,柔情蜜意的陪着自家夫人,去往回门的路上。
芸娘绷着脸半躺在坐榻上,眼中隐有笑意。
这笑意在对上殷人离那只牙印卓然的鼻头上时,便越加有放声大笑的迹象。
殷人离趁热打铁,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央求道:“气也出了,为夫也被你捉弄了,便饶了我罢。”
芸娘却从他怀中挣扎出,面目狰狞道:“想的美,一辈子不饶你!”
忖了忖,又指了指自己的牙尖:“日后睡觉理我远些,我牙口可好!”
他便郁郁的捂了鼻子,心中却有些担忧:这哪有脸见人哇!
第502章 回门(一更)
芸娘的亲事和旁人不同,她的回门,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旁的姑娘回门,是因着初嫁却思念娘家,回家探亲。
她的回门,是因着同娘家结了仇,要亲手报仇。
马车在李家门前停下时,等在门外的除了几个下人,便只有歪斜了半边身子的李阿婆。
芸娘下了马车,见殷人离磨蹭着不肯下来,便回头灼灼瞧着他:“怎地,你这位好女婿,不敢见你的好岳母和好妻妹?”
他只得以手掩鼻,红着一张脸下了车厢。
李阿婆瞧着一对璧人站在她面前,心下十分满意。
一个威风,一个娇羞。
一个杀气腾腾,一个胆怯心虚。
嗯?怎地性别有些错位?
她歪斜着身子上前,喜滋滋的拉住孙女婿要细瞧,孙女婿便羞怯的低下了头。
芸娘转头打量了一圈眼前之人,冷笑道:“推出阿婆来打发我?”
她乜斜着李阿婆,咬牙切齿道:“阿婆身子不好,我忍了。”
李阿婆便一笑:“xxxxx……”
芸娘哼的回头,大步进了家门,扬声喊道:“青竹,给姑奶奶出来!”
一旁韭菜怯生生上前:“大小姐,夫人病了,二小姐去了铺子。”
一个装病?一个躲了出去?
她恶狠狠对韭菜道:“你同蒜头助纣为虐的帐,我们回头再算!”
她大踏步进了李氏房中,果见李氏面朝里躺在床上,将脑袋都包进了棉被中,只留了满头青丝在外。
芸娘便拉着凳子坐在了床边,缓缓道:“我生了病都能忍着回门,阿娘却倒头不起。冬日时闲,天长日久,风里雨里,我等着阿娘起身。”
李氏倏地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继而整个人都坐起身,仔细打量着芸娘:“怎地病了?何处病了?可有瞧郎中?”
芸娘憋了几日的眼泪珠儿终于落了下来:“阿娘竟还想着关心我,我以为阿娘将我卖出去,便当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李氏忙忙将她搂在怀中,取了帕子为她拭泪:“阿娘怎能当没有你,阿娘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们姐妹俩。”
芸娘便挣扎着从她怀中出来,憋着眼泪质问她:“将我药倒,亲自敞开大门,让旁人掳了我去,也是为了我?”
李氏讪讪一笑,麻利下榻,收拾好床铺,方想出了理由:“你翻了年都十八了,你若不赶快嫁人,青竹也要被你耽误成老姑娘。阿娘瞧着殷伢极好,事事都想着你。”
她见芸娘依然嘟着嘴流眼泪,便叹了口气:“都怪阿娘,不会教娃儿,将你养成个倔脾气,才逼迫的殷伢行了险招……”
她点了点芸娘额头:“对殷伢好一些,他没有根基,不容易。”
芸娘便低着头不理她。
等她说完这一席话,方瞧见芸娘的装扮,惊道:“怎地还梳的姑娘头?你可是出嫁了的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