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洛臻这边……
洛臻在东台馆的甲字学舍,靠在水榭栏杆里喂着鱼,对着同样的绵绵阴雨天气,却觉得糟心透了。
……
雨水落在池中,现出点点涟漪。
洛臻无聊地伸出手去,碰触青瓦檐角垂落的细细细密的雨帘,心里想着事儿。
这几日,就连心里想事儿也比从前费劲不少。
她得把那些冷不丁冒出来的歪念头压下去,集中精力,想正事儿。
这几日,每天有人上门送礼。
礼单倒也不重,不是什么金银玉器,而是些上京城少见的稀罕玩意儿。什么犀牛角雕的角梳,狼牙制的链坠,西域神庙出产的五色藏珠手钏之类的。
送礼的人也是绝了,小小一个木盒子随礼单送进来,什么客套话也不说,送礼之人的名号也不报,在学舍外放下便走,问什么也不答,几次把汪褚噎得干瞪眼。
宣芷从小就喜欢这些粗犷神秘的异域之物,虽然送礼之人来历不明,不敢直接用,也不能戴在身上,却把喜欢的几样小物件堆在房里,闲暇无事的时候,随手翻一翻。
尤其是那串五色藏珠,算是东陆及罕见的事物,可以说是有价无市,也最得宣芷的喜欢。
——可把洛臻给憋闷坏了。
她一看礼单的风格,就笃定知道,必然是齐啸这个男二送来的礼。
偏偏毫无证据,与谁也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
汪褚从廊下转过来,见洛臻在水榭边发呆,看了看天色尚早,试探地问了句,“今日休沐,洛君……不要备马去城南玩儿?”
洛臻醒过神来,缩回了手,在身后背着,不冷不热回了句,“下雨天出去做什么。不去。”
汪褚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不只是汪褚觉得不对,值守甲字学舍的听风卫,个个觉得情况不对。
洛臻在祁王府住了两三个月,把偌大一间府邸的墙角旮旯都翻了个遍,早就把祁王府当做自己半个家了。
不要说休沐日定然要备马往城南跑的,平日里隔三差五,趁放课早、天气晴好的日子,也能抽出一两个时辰跑一趟,回来就向他们吹嘘王府里的雪珠和玉奴养得娇俏可爱,毛茸茸的小爪子如何好捏,怎样在王府里淘气,还有几次带了它们的炭笔画回来。
如今……
已经连着两个休沐日待在水榭边上喂鱼了。
汪褚回身望了眼池子里撑得翻肚皮的锦鲤,心事重重地走开了。
过了半刻钟,廊下传来了木屐响。宣芷从房里走了出来,站在洛臻身侧的朱漆栏杆边。
“上巳宴饮当日出了事,和祁王闹翻了?”宣芷嗓音清冷地问了一句。
洛臻再次从出神的状态惊醒过来,“啊?没有的事。好着呢。”她随手摸了把鱼食,又往池子里撒。
宣芷摊开白皙的手掌,往洛臻眼前一伸,“别喂了,鱼食给我。”
洛臻把手里的大半包鱼食都给她了。
“公主也要喂鱼?我去房里再拿一包来。”说着转身欲回房。
宣芷拦住了她。
“别去房里翻了。你手上的,是最后一包。”她把剩下的鱼食都递给了汪褚,吩咐道,“扔了。”
洛臻一愣,“哎?哎!别扔啊!都说了是最后一包了,拿去扔了,池子里的锦鲤吃什么啊……”
宣芷忍耐地深吸口气,伸手指向水榭池子,“行了,别担心锦鲤了。你且低头看看,池子里还剩几条活的。——十天份例的鱼食,被你半天抛完了,翻了满池子的白肚皮,你竟没看见?”
洛臻果然低头去看:“……”我的娘呀。
她赶紧补救:”没看见,真没看见。小何呢,叫他赶紧拿网子来,把这里的死鱼都捞出来,再赶紧去城南花鸟市一趟,买些新鱼苗来添上。”
宣芷:“小何拿网子去捞鱼。至于你——”她用手指重重一敲洛臻的额头,“你亲自去城南花鸟市,把鱼苗买回来。”
在汪褚老大哥欣慰的目光中,洛臻披了件雪青色织毛披风,冒着斜风细雨,郁闷地牵着马缰绳出了泮宫。
春日细雨裹着轻快的马蹄声,沿着宽敞的京城御道往城南方向跑出去几里路,洛臻猛地勒住缰绳,在路边停下了马,捂住了脸。
她没脸去祁王府。顺带的,连祁王府附近的花鸟市也去不得了。
上巳节宴饮当日,她喝得醺然半醉,借着几分酒意在席间数次言语撩拨了祁王。
原以为如此丰神俊秀的美男子,若是脸上泛起薄薄红晕,含羞带恼,欲迎还拒,定然是足以久久回味的美景了。
没想到祁王两句话直问内室,让她当场僵在了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周淮见她半晌答不出话,倒是侧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又是素常清雅出尘的佳公子模样了。
他放低姿态,温声哄了她半日,又把席上的精致细点全送过来,好不容易哄得她重新动筷,心里在琢磨着,是不是刚才耳鸣,把话听错了。五爷其实不是她以为的那意思?
就在这时,周淮亲自执壶,将她的酒杯倒满,轻声缓语道:压惊酒。
去踏马的压惊酒。
洛臻抬手抹了一把沾了细雨丝的湿漉漉的脸颊,调转马头,改往城东方向飞驰而去。
祁王府的事儿理不清楚,放几日冷静冷静也不迟。
还是要未雨绸缪,先把男二那边的麻烦事解决了。
……
城东平宁坊。
极为寻常的坊名,坊里住的却都不是寻常人家。
英国公的府邸占据了平宁坊中整条长街,无数斗拱飞檐探出高墙,再往深处望去,影影绰绰露出许多气派亭阁的屋檐来。
英国公府正门檐下,黑底金字的御赐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洛臻纵马踩着轻快的步伐,从青石长街远处溜溜达达到英国公府门前,勒住了马。
早有门房探出头来,盯着来人上下打量,从身上的穿戴佩饰,到神情气度,再到年纪,揣测了一番,估摸着应该是二公子在泮宫的同窗好友。
门房便小跑了出来,带着笑牵了马,殷勤道,“小公子可是来寻我家二公子的?可巧,二公子正要出门,马上便出来了。”
洛臻诧异道,“我寻你家二公子做什么。在下是专程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吱嘎门响,英国公府侧门打开,齐鸣穿了整齐体面的锦袍,大步迈出了门槛。
两边一个站在正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互相打了个照面。
洛臻的后半截话这时才说出来,“——贵府世子,齐将军。”
通身朴素打扮的齐啸,便在此时跟随在齐鸣身后,自侧门里迈了出来。
齐鸣:“……”
齐啸闻声转过头来,视线望向正门台阶下,辨认了片刻。
“原来是雁郡洛君。”他冷淡地颔首道,“洛君今日特意来寻在下?你我并无什么交情,却不知有何贵干?”
洛臻笑道,“所谓‘交情’,自然是慢慢交往着就有了。齐将军,洛某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要与齐将军仔细分说。却不知道最近几日可有空?我们找一处僻静地点详谈。”
齐啸一挑眉,正要说话,齐鸣已经炸了。
他猛地伸手往自家大哥身前一挡,指着台阶下的洛臻,沉声喝令门房,“以后见了此人,任她一张嘴天花乱坠,你们半个字也不要听,更不必通传,直接用棍棒打出去!”
洛臻:“……不是,齐鸣,冷静点,我有正事同你大哥商议。”
齐鸣冷笑道,“正事?只怕是满脑子的狂浪风月罢!我信你个屁!”他指着洛臻喝道,“你既然跟了五爷,就老老实实跟着五爷,从一而终,少打我大哥的主意!”
洛臻:“……”
第60章 东明封湖
聚住在平宁坊的都是高官贵戚之家,附近车马来往的不乏一些熟识的面孔。见和齐鸣素有过节的洛臻今日居然站在英国公府外头,后来又果然和齐二公子吵了起来,路边不一会儿便停了三五辆马车,车里的人都掀帘子往这里打量。
等齐鸣高声喝出那句话后,马车里看热闹的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冲着齐将军来的。难怪,难怪。
路边停下的马车纷纷继续前行了。
齐鸣指着鼻子斥了一顿以后,和齐啸二人策马出门访客去了。
洛臻吃了个闭门羹,郁闷地牵马离了平宁坊地界,往城西泮宫方向回转。
她是真有正事和齐啸说,偏偏直接登门拜访的正路子不通。
啧,想要和男二说上话,只能走野路子了。
……
三日后。
这是个春日和煦,暖风徐徐的好日子。
上京城内,满城的梧桐发了翠绿新枝,就连最为畏寒的老妇小儿,也纷纷去了冬服,换了春衣。
泮池连接的东明湖,有小半湖泊在泮宫地界内,有禁卫把守,寻常百姓轻易进不得。
至于在泮宫地界外、以一处十七孔玉带桥作为间隔的大半处东明湖,就是‘上京十景’之中的第二景:‘东明玉带’了。
每年到了春夏季节,偌大的东明湖上,四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每艘游船画舫上都有几个唱小曲儿动听的美貌船娘。有些闲钱的商贾士子包上一艘画舫,吃着茶点,听着小曲儿,畅游东明湖,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