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昂自己也是道听途说,当然答不出来,只回了句,“身正影不斜。”便不再搭理她的追问了。
洛臻憋着气转过头去,去问右手边的周淮。
“五爷,这种无稽之谈,你不会信罢?”
周淮刚夹了一筷子醉虾,手里剥着壳,并没有直接回答,却随意地反问了一句:
“洛君当真喜爱齐将军那一款?”
洛臻:“……”
她心里藏着事,本来就够烦心的,又莫名其妙被人泼了一身脏水。
原以为按照祁王的好性子,定是会同她说‘我信你人品’、‘流言无足惧’之类暖心的话,没想到一句好话没听到,祁王倒反问起她来。
洛臻的筷子往盘子里重重地戳,愤然将一盘鸡肉翻得乱七八糟:
“都是些什么无聊人哪,不好好吃饭,只顾着胡说八道,大放厥词。齐啸那一款又是哪一款?”
她心里窝着七分火气,三分委屈,正要再骂下去,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过脑海,她若有所悟,忽然隐约明白了祁王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大不似寻常。
憋了满肚子的心火浇灭了大半,顿时不气了。
不仅不气,她还捂着嘴,低声闷笑起来。
穆子昂原本担心洛臻脾气上来,当场暴起揍人,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她这里,见她毫无预兆地突然转怒为喜,放心之余,忍不住心里暗自咕哝着,“莫名其妙。”
洛臻笑够了,瞄了眼身侧优雅端坐的祁王,想起刚才脑中闪过的那个可能性,嘴角再度勾起一丝坏笑。
她蓦然凑近过去,半个身子趴在祁王的几案上,学着刚才穆子昂的样子,附耳低声与他道:
“五爷向来不是多嘴长舌的人,方才却问了我一句齐将军。我看五爷表面上风平浪静,却不知……心里可是打翻了醋坛子?”
穆子昂:!!!
他闪电般地转过头来,瞪视这边片刻,想想不妥,又闪电般的转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闷头大口吃喝起来。
周淮端坐在席间,神色不动,听到就当做没有听到一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举箸点了点小桌上趴着闷笑的人,
“你挡着我的菜了,还不起来。”
洛臻哈哈大笑起来,撑起了身子,坐回了原处。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五爷问我是不是喜爱齐将军那一款的,我回话之前,倒也要先问一句,五爷喜爱哪款的。”
她撩拨了几句,周淮始终不回话,只是自顾自地夹菜喝酒。
洛臻得不到回应,无趣地坐了片刻,想起了前几日在天字学舍时,两人摸着狐皮披风无意间手指碰到了一处,周淮缩手缩得像碰着火似的,觉得还是那样的五爷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又凑过去,伸出纤长的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周淮放在膝上的左手。
周淮准备夹菜的动作果然一顿。
他把筷子放在案上,将宽大的袖口展开,藏住了蜷起的左手,带着几分无奈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洛臻单手托着腮,借着三五分微醺酒意,手指顺着袍袖追过去,故意又隔着袖口戳了戳袖子里藏着的手,见那只修长的手果然又往后缩了一下,觉得有意思极了,坏笑着道,“谁叫你故意装聋作哑不理我。我便想了个法子,叫五爷搭理我呗。”
周淮:“……”
洛臻:“你现在终于愿意搭理我了。呐,方才的问题再问一遍,五爷喜爱哪款的。”
周淮:“……”
洛臻猜想着以他的脾性,定然是不会回答的,等了片刻便自己放弃了,举手示意停止这场笑闹,“好了,好了,不问你了,千万别恼。这样罢,我老实回你的问话便是。”
说罢也不等回复,她伸手拿起筷子,筷尖一指主客位的齐啸,干脆地道,“那位虽然相貌堂堂,观之有勇武男儿气概,但为人狠辣,行事酷厉,有如虎豹豺狼。——谁没事在家里养一只吃人的猛兽呢。”
她嘴角噙着笑,压低了声音,“五爷且放宽心。雪夜回返、折枝相赠的望春玉兰只有一枝;上巳佳节满场宴饮子弟,洛臻喜爱的……也只有五爷一款。”
周淮的神色微微一动,捏着酒杯,终于侧过头来,仿佛确认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那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估量意味,洛臻立刻再次表态,“真的,都是真的,字字出自真心。五爷不信我?”
周淮打量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道,“洛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我见识了太多次了。”
洛臻大急,恨不得指天发誓,表示她冤得六月飞雪了。
周淮垂着眼想了想,又道,“那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得好了,我便信你字字出自真心。”
洛臻立刻坐直了:“什么问题?五爷尽管问,我必定照实回答。”
周淮思忖了片刻,将右手里的酒杯在桌案上轻轻一磕,放下了,同样借着三五分酒意,抛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一句话。
“我看洛君素日为人肆意,行事不忌。遇到喜爱的便靠近过去,言语动作撩拨得熟练。却不知——可曾与人入内室见过真章?”
“噗~”
洛臻旁边坐着的穆子昂,将嘴里的酒喷了满地,狼狈地咳嗽起来。
穆子昂用衣袖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几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眼神惊恐地望向自家五爷。
平日里与祁王殿下的交情再好,言语间提及了“内室”之事,后面的话也不再是他这个为臣的能听的了。
穆子昂蓦然起身,逃命似的急匆匆离席,再度“更衣”去了。
周淮却又拿起长箸,若无其事地夹起菜来。
“啊,洛君风流名声在外,必然是见多识广的了,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我只是有些诧异,之前在三哥的马车里,洛君不小心开了三哥存储好物的暗格,以你的见多识广,怎么会认不出里面的东西。——洛君说说看是何缘故?”
洛臻久久没有回应。
坐在三个席位中间、将祁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洛臻……
她……
她已经石化了。
第59章 做人太难
穆子昂这次离席“更衣”,磨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回去宴席处。
快走近时,他还特意停了脚步,谨慎地观察了片刻宴席里的场面,生怕再度撞见什么了不得的场面,被迫又去‘更衣’。
主客位下首第一席处,只见祁王依旧优雅端坐着,嘴角含笑,微倾过了身体,亲自夹了块没有动过的精致细点,送到了旁边的洛臻席上。随即又执酒,帮洛臻满满倒了一杯酒,轻声说了句什么。
洛臻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吃了细点,喝了酒,随即起身离席。离席的脚步过于匆忙,差点迎面撞上了穆子昂。穆子昂急忙闪身避让,这才没有撞在一处。
穆子昂同洛臻认识也算是久了,自认了解其人三分,却从没见过她夺路而逃的模样。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回自己席间坐下,没好意思问他们俩方才说了些什么,只是指了指中间的空位,“洛君这是去哪儿了?”
周淮捏着酒杯,想了想。
“应该与你一样罢,去更衣。你去了小半个时辰,她应该会比你去得更久。——也不知道宴席结束时会不会回来。”
他没料错。
果然直到宴席结束,洛臻才‘更衣’回来。
回来什么也不说,装作无事发生,也不过去同周淮告辞,直接跟着宣芷坐上汪褚亲自驾来的马车跑了。
今年的三月三上巳节河畔宴饮,表面看起来和乐融融,宾主皆欢,众人尽兴而返。
暗地里却有很多的事情,集中在这段时间发生了。
齐啸齐大将军,在宴会的后半场期间,独自踞坐饮酒的同时,目光不断地打量对面端坐的宣芷公主,眼神放肆无礼,暗中引起了许多的非议。
负责操办这次宴席的华正筠忧心忡忡。
他身为楚王的心腹伴读,当然知道自家三爷对宣芷公主的心思。如今宴席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私下里叫出齐鸣,两人盘算了好久。
但齐啸这个做大哥的想做些什么,又哪里是齐鸣这个小了七岁的二弟能轻易撼动的。
当然,无论华正筠和齐鸣私下商议些什么,这些背后的流言蜚语,是不会传进楚王的耳朵里的。
楚王周浔对这次上巳宴饮满意得很。
虽然宣芷公主那边出了点小岔子,但后来席间叫齐大将军当众给公主敬酒挽回了嘛。
他虽然和齐鸣素日关系亲近,但并不代表他已经成功拉拢了在军中极有势力的英国公府。
因为英国公府请封册立的世子,是嫡长子齐啸。
齐啸年纪比楚王大了六七岁,周浔入泮宫求学的时候,齐啸已经离开东台馆,奔赴边关。
因此,周浔虽然和齐鸣交好,跟他这位名声赫赫的大哥,却没什么交情。
这次趁着齐啸返京述职,借着河边宴饮的名头,周浔终于和齐大将军搭上了话。
一场宴饮之后,彼此的关系成功地从“齐将军”,“楚王殿下”;拉近到了“齐兄”,“三爷“。
连着几日,楚王觉得神清气爽,碰到了往日最厌恶的绵绵阴雨的天气,也能欣然驻足欣赏片刻,赞一声,‘好雨知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