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
穆子昂想了想,居然大感赞同,几步走过去院子里同她说话:“洛君这几句话,颇有宠辱不惊的高士风范。先前我言语有欠考量,穆某在此赔礼了。”说罢一揖到地,行礼致歉。
洛臻描好了雪人眉毛,倒退两步,满意地端详了几眼,向穆子昂这边颔首回礼,
“穆公子不急着赔礼,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后面还有半截——被人背后说几句不疼不痒,我不在乎。谁敢当面说,我打折了他的腿。”
穆子昂:“……”
他掉头就走回廊下,“五爷,你断然不能同她混在一处了。这姓洛的满嘴歪理,当心带歪了五爷。”
周淮捧着小手炉,望着漫天飘雪,悠悠感慨道,“如何算是歪理呢。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正此理也。”
洛臻手上拿起个胡萝卜,噗一声塞进雪人的脸上,扎得雪团四溅,笑道,“我就知道五爷定是赞同的。穆公子快别说了,你的那套高士风范,在上京城是行不通的,还是赶紧收一收压箱底罢。”
穆子昂自然不同意,当场大声辩驳了起来。
三人正隔着半个院子你来我往地辩道,忽然听到有人在正院外通传,“宫里差人送了节礼来。”
……
冯大管事跟随在周淮身后,快步赶往王府正门迎接。
冯大管事激动万分,抹着眼泪,低声念叨着,“五爷,九年了,自从娘娘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宫里赐下的节礼了。”
周淮面上没什么表情,吩咐开了库房,寻出旧年用的紫檀香案并红布黄绫,摆在大堂正厅外的前庭。
打理安顿好了,这才吩咐人大开正门,引宫中赏赐太监进来。
今日过府送节礼的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福喜,穿了身簇新的衣料,笑容满面地进来,迎面便拜,
“五爷过年吉祥。皇爷今儿心情好,大清早的将各位殿下公主送去宫里的节礼一字摆开,挨个鉴赏了许久,见了五爷亲手写好裱制的五福万寿春联,大为赞赏,称赞道,‘字写得好,对子对得好,寓意更好’,当场命奴婢贴在了南书房外头,又命奴婢将宫里的节礼送过来五爷跟前。”
周淮笑着与福喜寒暄了片刻,封了厚厚的红包亲手递过去,又赐了热茶细点,这才将人送出王府。
随着祁王府正门缓缓合拢,周淮转身往正院走去,脸上挂着的温和笑意在风中消散,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直到进了院门,迎面看见互砸雪球打成一团的穆子昂和洛臻,浅淡的笑意才又回到了眼底。
“别砸了。”周淮站在院子门口出声阻止道,“满院子都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了。”
穆子昂果然住了手,将雪球砰的丢在地上,指着洛臻怒道,“今日在五爷府上就算了!下次去我家城外的别院,整个冬天没有人住,院子里能积三尺的雪,看穆某砸得你满地找牙!”
洛臻哪里肯示弱,当即道,“好呀,我等着。看谁把谁砸得满地找牙。今日么……”
她手里攥了个大雪球,抛在空中掂了掂,忽然狡黠一笑,反手就冲着周淮身上砸了过去。
这天入夜时,正院的修缮单子递过来,王府账房惊得下巴都掉了。
祁王独自居住、常年清净无事的正院里,所有悬挂的灯笼全部更换,种植的草木更换一大半;正房里所有的殿下衣物鞋帽全部报废,需要重新添置齐全;院子里铺地的青石板需要修补四五处,就连院墙都添了几道裂纹要补。
……
年末的最后几日,上京城相熟的高门大户抓紧机会,相互递送节礼。家家户户门口清洁扫除,神龛里换了新画像。百姓家的垂髫小童不必再去学堂,整日在街上跑动打闹。官衙封印,同僚见面闭口不谈公事,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朝堂对手,这几日见了面也客客气气互相作揖,道一声“新年将至,阖家大吉。”
除夕了。
这是宣芷和洛臻在上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宣芷接旨入宫过年。
洛臻在祁王府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星期六上夹子,更新会推迟到晚上,早睡的亲们别等,可以第二天起来看
笔芯~
第49章 除夕宴
除夕晚上,按照往年惯例,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开了热热闹闹的家宴。
已经开府建牙的平王,楚王,尚住在宫里的五名未嫁公主,都去了。就连前来游学的敬端公主宣芷,皇帝吩咐了一句‘与天家同庆’,也盛装入宫赴宴。
祁王周淮没去。
周淮的母妃是除夕之夜过世的。当日的宴席歌舞正热闹,庆瑞宫忽然传来了贵妃薨逝的消息。皇帝大觉得晦气,当场喝令左右,将传递噩耗、痛哭不止的庆瑞宫大宫女架出去杖毙了。
第二年除夕家宴,皇帝想起去年的晦气,怕年幼的祁王在筵席上触景伤情,当众落泪,扰了今年家宴的兴致,便传口谕免了他赴宴。
九年了,如今也成了惯例。
祁王府早已习惯了。几名管事早早地采买起来,厨房锅灶忙得热火朝天,食材流水般的进出,全府上下铆足了力气准备除夕家宴。
今年情况特殊,洛臻也在祁王府过年,冯大管事还特意吩咐,派了十几个采买小厮,四处寻摸了不少罕见的山珍海味来。
洛臻下午在后花园投喂了雪珠和玉奴,又去琉璃顶花圃里转了一圈,对着刚发出三四个新花苞的胡姬兰一阵摆弄,不小心又弄掉两颗,当即被花农捶胸顿足请了出去。百无聊赖之下,索性去偏院箭场练箭。
到了傍晚时分,何大管家亲自过来邀她去正院花厅。她在大圆桌前桌下,扫了眼桌面铺的满满当当的菜肴,当即吓了一跳。
“邺王殿下的丧期不满两月,咱们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喝酒吃肉罢。”她指着桌面上的美酒佳肴,“府上管家们不知道?”
周淮拿起红泥小炉里温着的长颈玉酒壶,翻过面前的雕环方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洛臻满满斟了一杯。
“宫里提前知会了,六弟尚未及冠,属于幼年殇逝,灵柩不入皇家陵园,丧期从简。——七七四十九日过后,猎场那边做足了打醮道场,兄弟们就不必再服斩衰了。”
洛臻听得皱眉,“虽说尚未及冠,毕竟是已经册封开府的亲王,如今两个月的丧期都不到,就过去了?未免太简慢了罢。”
“你初来上京城,见不惯这些。多见了几次,便见怪不怪了。——想必是父皇的意思,不愿丧事耽搁了过年的兴致。”
周淮说罢举杯,“满饮此杯,就当是送六弟最后一程罢。”
两人互相敬酒,酒杯见底,洛臻拿过小锅里温着的酒壶,再次斟满了两个方杯,随手摇了摇玉壶,里面只剩下小半壶酒。
“五爷府上什么都好,就是酒壶太小。”她拎着小巧的长颈玉壶晃了晃,“讲起来是一壶酒,几口便喝干了,实在不过瘾。”
周淮接过长颈玉壶,晃了晃分量。
“往年都是独自过年,我酒量普通,这么一壶酒喝下去,有个三五分酒意,差不多便可以散席了。今年有洛君陪着过年,只记得换了大杯,一时间倒忘了换大壶了。”
花厅里伺候的内侍得了吩咐,立刻飞奔去寻大酒壶。半刻之后,几个内侍合力捧了个花瓶大小的双环蟠龙首铜方樽来。
方樽里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在两人震惊的视线中,内侍们吃力地抬上了桌。
上桌的时候砰的一声,砸得桌子腿儿晃了晃,洛臻赶紧伸手按住了圆桌边缘。
“我个乖乖。”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啧啧称奇,“这是哪个前朝的古董,平日里锁在库房里,今天翻出来了?看这成色,至少有三五百年了罢,我算是见识了。”
她双手去捧方樽,想要试着从里面倒酒。
足有半人高的铜樽,一个人又哪里能稳稳地倒出酒来,折腾了半天,上好的酒水洒了满桌子,就连旁边摆放的珍馐佳肴也有不少遭殃的。
周淮看不下去了,起身拎起喝空的长颈玉壶,将壶口探进方樽里,从里面舀了半壶酒出来,亲自给洛臻盛满了方杯,叹道,“别忙了,歇歇罢,坐下来喝你的酒。平白糟蹋了我一桌子好菜。”
洛臻坐下来喝了酒,再伸筷子去夹桌上的鲈鱼脍,焖熊掌,蒸驼峰,果然每道菜里都带着一股子酒味。
那边周淮夹了一筷子清炖乳鸽,细微地皱了皱眉。
放下筷子,舀了一匙上汤白菜,又皱了皱眉。
洛臻起先还忍着,后来越看越乐,哈哈大笑起来,索性唤人再拿了个长颈玉壶过来,学着周淮的样子,在方樽里舀满了酒,放在他面前。
“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子,吃什么上汤白菜,来喝酒,咱们行酒令!今日不醉不休!”
到了掌灯时分,正院四处点起了灯火,映得角落里亮如白昼。
花厅中两人推杯换盏,行了几遍酒令,洛臻刚觉得有三分微醺酒意的时候,王府大管事神情紧张,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花厅里。
“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