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你爹说,老五去洛氏提亲的事,好好操办,全力去办。那么多个黄道吉日,选个日子靠前的,越快越好。务必不要出任何岔子。”
华正筠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带着笑道,“三爷放心。自古到今,继承大统的储君,从没有一个娶了别国的世家嫡女为王妃的。等五爷跟洛氏的亲事定下来,三爷便可以彻底安心了。”
周浔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老五满肚子的心机,他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出。但洛氏结亲这件事,却是明明白白的。——他若自己识趣,不挡我的路,我放他一马又何妨。”
两人往楚王府马车处走去。
楚王只觉得今日事事顺心,心怀大畅,与华正筠边走边闲话。
“对了,正筠,近来上京城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地方?过五日泮宫休沐,我好接了公主去玩儿……”
亲王规制的华丽鎏金宝盖马车平稳行进,从西南城门入了城,转向城南祁王府邸。
宽敞的车厢里除了对坐的周淮和洛臻,还多出了个吕卫群。
吕卫群坐在角落的小凳上,如实禀告刚刚探听来的消息。
“汪褚统领驾着马车离开城外长亭,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但等到马车入城时,前头驾车的人装束没变,人换了。换成了另一名身材差不多的听风卫。”
“驾车的听风卫同泮宫守卫说,敬端公主身体不适,他们便放马车进去,行到甲字学舍门口才停下,宣芷公主自己进去了学舍,至今没有出来。”
“宣芷公主初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因为汪统领换了人的缘故,卑职刻意留意着,只见下马车时,宣芷公主刻意低头闪避禁卫视线,回学舍时走路极慢,仿佛怕摔倒一般,始终提着裙裾,始终低着头——不像是宣芷公主寻常的模样。只怕也换人了。”
洛臻坐在对面,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刻意隐瞒的谋划被人明晃晃地揭了出来,心情复杂之极。
周淮听完,只反问了一句,“这件事除了你,还有没有旁人知道。”
吕卫群立刻单膝跪地,“卑职独自探查的,只有卑职一人知道。卑职知道分寸,绝不会传出去!”
周淮赞许地点头,“很好,你向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今日探听的这桩事,关系无数人的生死,我只吩咐了你探查,没有知会韩铮那边。我希望你可以守住今日的秘密。”
吕卫群感动地热泪盈眶,指天发誓他会把今日所见所闻尽数忘了。
马车路过南城一处窄巷的时候,吕卫群掀开马车帘子,就地几个翻滚,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车厢里只留下洛臻和周淮两个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肃穆神色。
“汪褚追着公主走了。”周淮道。
“是。”
周淮又问,“留下来的是谁?”
现在隐瞒也毫无意义了,洛臻老实答道,“谢兰。”
周淮带着诧异念了一遍谢兰的名字。“竟是他。”
“留下来的谢兰,还有五日。等五日后三哥前去泮宫接人,他再也隐瞒不住的。只怕三哥会当场拔剑。”
“五日的期限,是事先商量好的。”洛臻低声道,“汪褚带着公主轻车简从,日夜赶路,五日,足够抵达边境了。”
周淮默不作声地听了,沉默了片刻,反问,“你怎么办。”
洛臻:“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周淮却没有心情与她说笑。
“过了五日,谢兰被揭穿的当日,三哥想起今日马车外的对话,便能猜想到马车里坐的已经不是公主,而是谢兰。你帮着遮掩,想必是事先知晓内情,与公主合谋。他若当场杀了谢兰,下一步就会提剑来找你。”
“上京城就这么大,三爷要来找我,我又能往哪儿躲。还是那句话,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洛臻无所谓地摊摊手。
周淮伸手按了按隐约作痛的太阳穴,“所以,你今日当真是‘随机应变’,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了事,却不管不顾五日后会怎样了。”
洛臻看他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疼起来,突突的疼。她也伸手揉了揉。
“哎,头疼。所幸今日公主没有露馅,你这边也没有露馅。三爷问起来你咬死不认,一口咬定不知情,那就够了。反正我确实什么都没跟你说。其他的事儿等我睡醒再说。等下马车到了喊我一声,我歇会儿。”
她合衣躺下去软榻上,眼睛才闭上,就被周淮不轻不重地在腰上拍了一记。
“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起来!”
洛臻无奈爬起来了。
“你自己睡不着,别吵我睡觉啊……”
周淮又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别闹。好好坐着。让我想想。”
马车里寂静下来。
不允许躺下睡觉的洛臻靠着马车壁,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的发丝玩儿。
讲真,今日的局面出乎寻常的顺利,宣芷顺利回程,汪褚赶上跟随,祁王帮忙遮掩,还多出五日的拖延时间。
—已经是他们几个反复推演出来的极好的结果了。
至于留下来的人的结局,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每个人都分好了毒丸了。
洛臻的那丸毒药,此时就收在护腕里。
两柱香后,马车停在城南祁王府,车夫跳下车,恭谨回禀道,“殿下,到了。”
周淮睁开了眼睛,道,“这五日,你留在祁王府。一切如常行事。我再寻些助力,在旁边推波助澜。”
对面斜躺着的洛臻应声转过头来。“嗯?然后呢。”
周淮掀开帘子,当先走出了马车。
“五日后,闭门不见客。”
“哦……”洛臻也跟着起身,跳下马车。
心里暗想着,闭门不见客就行了?她觉得不行。楚王发起狠来,谁也挡不住。
再过五日,自己这条命只怕要交代了。
东陆游学三年,终究没有办法再回秣陵都……
想到这里,心情有些沉重,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跟在祁王身后往祁王府里走。
周淮却在王府大门口的汉白玉台阶处停住了脚步。
心事重重的洛臻差点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她急忙刹住脚步,往后面倒退了一步。
周淮挥退了过来迎接的冯大管事和其他亲随,转过身来,站在祁王府的台阶之上,与台阶下的洛臻面对面对站着,神色郑重地问了她一句话。
“今日你进了我的祁王府,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付与我。——你可愿意。”
洛臻一愣,见周淮问得郑重其事,便也跟着仔细想了想。
咦,有差别么?
来上京城三年,她早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祁王了啊!
交付了不知多少回了!
洛臻毫不犹豫地点头。“交给五爷了。”
台阶之上,周淮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来。
洛臻也伸出手去,正要握住祁王的手,眼角瞄到了朱红大门后探头探脑的冯大管事,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手伸到半途,干咳了一声,又往回缩。
周淮却直接把她的手握住了。
在王府亲随们惊诧的注视下,冯大管事满面绽放的笑容中,周淮牵着洛臻的手,走入了祁王府大门。
……
“今日起,洛君留宿正院。把东跨院备着的盥洗物件都拿过来。”
两人相携入了正院之后,周淮招过内院总管常满桂,如此吩咐了一句。
常满桂急忙下去准备了。
洛臻跟在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周淮除了披风,递给小内侍,吩咐他们备些好酒来,回头扫了她一眼。
“别紧张,时辰还没到。足够你喝两三壶酒的。”
洛臻听糊涂了。
“什么时辰?做……那个事儿……还要等时辰?你们皇家规矩也太大了吧。”
周淮的嘴角微微往上一勾,想要笑,忍住了。
他又伸手指了指窗下是小荷花池子的那边窗户。
“忘了与你说。这些日子,经常有访客来。父皇身边的高陆行高大人,虽说之前同顾渊当面撞见过一次,闹出不大不小的尴尬,但是奉了父皇的谕令,他还是隔三差五的经常过来。——来了五六次了罢,挺不巧,一次也没有看到我们单独相处的场面,想必高大人心里也起了不小的疑心,这几日来得越发勤快了。”
洛臻听到这里,明白了。
“所以五爷方才吩咐他们把我东跨院的东西搬过来?原来是掩人耳目,做戏给夜晚的不速之客。”
她想了想,又诧异起来,“不对。明知道有不速之客夜里到访,从荷花池子里冒出来刺探正房动静,怎么能听之任之?我要是你,早把这片小池塘填平了。”
周淮修正道,“不能填平。必须留着。”
他举起桌子上的长筷,在洛臻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还是不够警醒。我的正院你也来过上百次了,西边窗下去年还是一片草地,今年变成了一片莲花池子,你就不觉得诧异?”
洛臻拦住筷子,仔细想了想,“草地变成莲花池,那是因为去年工部翻新了祁王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