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我们自己什么?”
洛臻啧了一声,却又不与他明着说了。
她随手从石桌上的小竹筐里拿出一个新鲜菱角,熟练地剥出雪白果肉来,在周淮面前晃了晃,感叹道,
“从前哪,湖心里长出了一只菱角。它鲜嫩可爱,白白净净,是百里方圆最美味的一只菱角。湖边有个年轻俊秀的船夫,自从看到了这只菱角,日思夜想,终于有一天,船夫他忍不住——把菱角吃掉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懒洋洋撩起眼帘,瞥了眼对面的周淮。
周淮:“……”
周淮也伸手从筐子里拿出一只菱角,对着硬壳陷入了沉思。
“可是那船夫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吃了一次美味的菱角以后,就再也不碰第二次了。”
洛臻忧伤地举起菱角,拿手指去戳两边坚硬突出的棱边。
”菱角当然是方圆百里最可爱、最好吃的一只菱角,明明那船夫也正常得很,整日对着鲜嫩可口的菱角,为什么他不肯吃第二次呢。哎,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你说,是不是需要弄点鹿血来,给那船夫补一补。”
周淮:“……”
周淮瞥了眼对面那张明艳容颜上明晃晃的挑衅神色,手指用力,拨开了手里菱角的硬壳,露出了里面白嫩的果肉。
他将黑色硬壳和雪白果肉都摊在掌心,也开口道,“从前,湖心里长出了一只菱角。”
洛臻懒洋洋地拿书扇着风,闻言挑了挑眉。
周淮拨了拨手中硬壳,继续道,“这只菱角,外表皮厚,质地坚硬,看似坚不可摧。但拨开了外壳之后,里面的果肉鲜嫩可爱,确实是百里方圆最美味的一只菱角。年轻的船夫把持不住,吃了一次菱角。谁知道——菱角它只是看起来皮厚,船夫吃了一晚上,那只美味的菱角又哭又叫——”
洛臻耳垂发红,腾得从贵妃榻上直坐起身来,怒斥道,”胡说八道!谁又哭又叫了!明明是你技术太差了,疼死个人!”
周淮嘴角带着笑,将黑色硬壳扔回小筐里,两根手指掂起雪白果肉,悠然送入口中吃了。
“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脾气。我们不是在说菱角么。——确实好吃。”
洛臻从竹筐里抓了一大把菱角,全扔在他身上。
冯大管事匆匆走近后湖的时候,紫藤花架附近的地上不知为何扔了满地的菱角,简直没地方下脚。
后湖畔的两张贵妃榻空了一张,另一张贵妃榻上却挤了两个人。
冯大管事尴尬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十几步外,干咳了两声。
洛臻伸手唰地将罩在头脸上的宽大衣袖掀下来,抬头见了侧身站着、远眺后湖的冯大管事。
她急忙从祁王身上爬下来,躺回自己的贵妃榻上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抹了抹鲜艳欲滴的唇,把原先周淮看的那本书拿起来翻着。
周淮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襟,坐起身来,“可是有事。”
冯大管事恭谨行礼回禀道,“回五爷的话,三爷来访。”
洛臻心里一紧。
手里的书不知不觉合上了。
自从皇帝下旨祁王闭门思过,她表面逍遥度日,心里的弦却始终绷着。
日子过得越闲散,心里那根弦绷得越紧。
如今,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第93章
洛臻立刻起身:“三爷是来找我的。我去见他。”
“不。他登门拜访,找的是我。”周淮阻止了她,
“原以为公主叛逃的消息传出来当日,他就会过来。没想到三哥沉得住气,居然等了大半个月,今日才过来。”
洛臻坚持,“久备而来,只怕没那么好应付。他定是要见我,当面将公主的事问个清楚的。我去前厅见他。”
周淮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我知晓三哥其人,自有应对之法。你既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便听我安排。留在这里,不要出面。——我去会他。”
……
许久不见,周浔形貌大变。
他自小养尊处优的长大,通身养出了一副傲岸矜贵的贵胄气派,不想短短二十余天时间内,整个人瘦脱了一圈,两颊颧骨突出,眼下发青,虽然人坐在前厅里,坐得却不安稳,整个人显露出焦虑不安的急躁姿态来。
见祁王从内厅方向走出来,周浔立刻起身,大步迎过去,紧握着周淮的双手摇了摇。
“哥哥最近这些时日冗务缠身,今日才有空过府探望。老五千万莫怪。”
周淮神色如平常那般,客气地与他寒暄几句,问起来意。
周浔立刻吩咐厅外候着的亲随将礼单递过来。
周淮随手翻了翻,合上了礼单,“三哥突然送礼上门,这是?”
周浔面上露出惊讶神色,“中秋节马上便要到了。如此佳节,老五你竟忘了?“
说着,他左右四顾,“该不会是在王府里闭门久了,佳人在怀,沉醉不知时日罢。洛臻呢,叫她出来。”
周淮听他话里带刺,只是笑了笑,吩咐冯大管事将礼单接过去。
“还有两个月才是中秋节,一时倒没想起来,三哥勿怪。不知今年宫中可有筹办中秋灯会?”将话题轻巧地扯过去了。
周浔却不容他三言两语就带过,把话题生硬得扯回来,再度追问了一遍,
”洛臻呢?听说你将她藏在府里,拒不交人,惹得父皇大怒,下旨申饬于你。前些日子你身上的职务被撤了个精光,连惊风司的铜虎符都交出去了,也是跟此事有关?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却不知那洛臻可有愧疚之心?叫她出来,我当面问她。”
周淮就像没有听到般,扬声吩咐厨房准备午膳,又招呼楚王落座。
前厅里伺候的王府侍从此时奉上了热茶。
周淮慢条斯理喝了口热茶,眼看着周浔脸上露出了焦躁神色,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人是在我府上,父皇那边也上过谢罪折子了。众人皆知的事,三哥何必明知故问呢。三哥送来的中秋节礼,弟弟收下了,人就不必见了。最近奉旨闭门思过,不好亲自登门,过几日弟弟遣人送上回礼。有劳三哥过府探望,用完午膳再走罢。”
随后,任凭楚王如何旁敲侧击,他都不回话了,专心喝起茶来。
周浔今日亲自跑过来一趟,哪里是为了用一顿午膳。
偏偏老五与他打太极,无论他如何放狠话,如何威胁利诱,都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
到了最后,周浔实在气急,心头泛起一股戾气,眼中都泛起了血丝,腾得站起身来,冷笑道,
”好你个老五,我与你细说厉害,你就与我装糊涂!我看你是存心不想再要从小到大的兄弟情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今日趁你还可以在你的祁王府里闭门思过,三哥劝你一句,想想十年后!”
周淮见他被逼急了,终于露出平日里隐藏的獠牙来,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搁在红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轻声道,“三哥心里想问的是宣芷公主,又何必假意借着洛臻的名头呢。”
周浔耳边骤然听到这些日子心心念念、令他日夜不能寐的名字,整个人仿佛如遭雷击般,衣袖颤动了一下。
他霍然瞪视面前端坐的祁王。
“想通了?不装糊涂了?”他咬牙冷笑道。
“三哥若是想见洛臻,弟弟还是那句‘不必见’。三哥若是想问宣芷公主,我这里倒是有些各处得来的消息。”
周淮直视对面双目发赤的楚王,“三哥问我便是。”
周浔气息不稳,粗重地喘息了片刻,颓然坐回了座位。
“她……是不是准备已久。早早就筹备逃离之事了。”
他哑声道,“她是在洛雅之的岁贡队伍离开当日,混入队伍之中逃离的。此事——你可知道?“
周淮简短地回答,“确实如此。此事我知道。”
周浔霍然抬头,“你早就知道?洛臻告诉你了?!”
周淮:“当时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事后,惊风司根据蛛丝马迹,探查出来。”
周浔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老五,意欲从他的细微神情变化里看出说谎的痕迹。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半晌,周浔身子往后一倒,倒在圈椅靠背之上,颓然道,“是了,洛臻当然不会提前告诉你。攸关她家公主生死的大事,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个南梁宗室亲王。”
他的声音里满是嘲讽之意,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老五,咱们俩兄弟还真是难兄难弟,一个骗了我,一个瞒了你!个个为了家国,不惧生死!”
他越想越好笑,猛地拍着红木茶几,纵声狂笑起来。
前厅里疯狂的笑声许久方歇,周淮坐在对面,神色平静,低头喝茶。
楚王猛地一把抄起茶几上搁着的茶盏,随着一声清脆巨响,在青砖地上砸个粉碎!
碎瓷四处飞溅,茶水流了满地。
前厅里伺候的几名祁王府内侍惊慌失措地互相看了片刻,骤然反应过来,急匆匆四处奔跑寻找扫帚软布打扫局面。
周浔砸了茶盏,蓦然敛了笑容,转过身来,冷冰冰对面前端坐的祁王道,“背叛过你的人,不值得你舍弃大好前程保她一条性命。我若是你,便杀了她,向父皇请罪,再将她厚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