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叫住了她。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日早上,你姐姐向鸿胪寺递了返国文书。晚上你就心事重重地跑过来了。怎么这么巧。你心里的事,与你姐姐的使节队伍返国之事,是不是有关?”
洛臻才走了两步,突然听他提起‘返国’两个字,心跳几乎骤停,脸色当时就变了。
她本能地跳去大开的窗口处探查,视线左右扫过,看到十丈方圆都没有人值守,这才放下心来,把几乎跳出喉咙口的那颗心放回了胸腔里,反手关了窗。
周淮原本就是出言试探,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走去桌边,拎起紫砂茶壶倒了杯尙温热的茶,递给洛臻。
“不经父皇恩准,私自叛逃离境,抓回来必定斩首示众。你家公主是个胆大的。喝点茶,压压惊。此事你参与多少。”
洛臻却死也不肯与他说。
最后实在被逼急了,她站在窗边,憋着满肚子气道,“今晚我真的来错了。是我脑子发热,想着这辈子都活到二十了,居然还没跟人入过内室,真特么的窝囊。昨天我大晚上的跑什么啊!我应该直接跟你正院留宿,越想越亏,我就过来了……我特么还不如不来呢!早知道今晚过来一趟,你不肯跟我睡,又被你堵着门问口供,打死我也不来这一趟!!”
周淮:“……”
周淮:“行了,你今晚过来这一趟,至少让我知道了一件事。你心里藏着的,确实是掉脑袋的大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做?你姐姐的岁贡队伍返程当日?”
洛臻:“……”
她反手又把关好的窗户再度打开了:“别以为叫人堵着门我就出不去!你再逼问口供,我就从这个窗子跳出去!”
周淮叹了口气,只得安抚性地摊开双手,表示他无意继续逼问下去,往后倒退了一步。
“行了,我不问了。那扇窗户下面是莲花池,你看清楚了再跳。我只说几句话,你听着便好。”
洛臻警惕地瞪着他。
周淮也觉得头疼,转回桌前,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把杯里的酒喝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你们冒偌大的风险去做,你不肯说,我也不敢妄自揣测。我只与你说一件事。三哥与公主虽然经常吵闹争执,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割舍不断,这些年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此次公主若下定决心——不论是私逃回国也好,去别处也好,总之,只要离开了上京城,今生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三哥也不可能抛下大好前程,前往秣陵都寻她。日后他们两人便如头顶的参商两星,天各一方,只怕终生再无相见之日。——公主可想清楚了?”
洛臻靠在窗边,仔细地想了许久,点了点头,又感慨地摇了摇头。
以宣芷和周浔两人的身份,性格,无论中间过程如何波折,他们终究会走到‘天上参商,终不相见’的这一步。
原著也太虐了吧!
“五爷的原话,我会与公主说。”她最后如此说道。
周淮便不再提了,换了个话题。
“你姐姐的岁贡队伍返程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我记得是三日后。可要我到场?”
洛臻心里剧烈地一跳,情不自禁抬起头来。
迎面撞见了周淮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她心里犹豫挣扎了片刻,还是一咬牙,“不用了。三日后是你们大朝会的日子。不好为了送行耽误了五爷的正事。”
周淮若有所思。
“三日后确实是大朝会的日子。——你姐姐特意选在那天,想必是希望前往城外送行的人越少越好?唔,只怕她会失望了。今日父皇随口点了三哥的差使,届时,他会同礼部鸿胪寺一同去城外长亭,给贵国岁贡队伍送行。”
洛臻:!!!
什么叫天意弄人,这就叫天意弄人!
存心要虐死女主的贼老天!
周淮见洛臻脸上血色唰地退了,显然心中忧虑过甚,又给她递过去一杯压惊酒。
“且放宽心,大朝会完了,我随三哥一同过去就是。”
洛臻哪里能放宽心。她听得更觉得糟心了。
若是天意弄人,存心要他们这批人陷落在上京城中,那也是他们命数如此,躲逃不过。
至少,不能把不相干的祁王也搭进去。
洛臻立刻拒绝。“三爷去城外送行是担了差使,你跟过去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当心被人弹劾。你别去。”
但周淮心里打定了主意,又哪里是她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礼部已经在议我们的亲事章程了。日后我去秣陵都提亲,遇到洛侍郎便要改口唤姐姐。”
周淮捏着酒杯,对着窗外月色道,”既然如此,早些改口也无妨,你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去城外给姐姐送行,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洛臻:“……”
……
短短三日转瞬即逝。
到了岁贡队伍返国的前日,洛臻终于还是心里不安,怕上课时被同窗看出异常,早上向馆里告了病假。
到了中午,柳祭酒得了消息,知道洛臻今年第十次称病逃课,却躲在学舍里睡大觉,果然大怒,召她过去正殿,当着圣人的铜像训了足足半个时辰,罚她抄《礼》经十遍。
洛臻捧着大摞专门用来抄经的宣纸回了甲字学舍,真的磨墨动笔,开始认真地逐字逐句抄经。
抄经好。
手头有点事做,心神安宁。
下午谢兰过来,见了洛臻埋头在房里抄经,笑了笑,过来分了一半的宣纸,坐在对面,同她一起抄。
到了傍晚时分,在学舍里独自待了整日的宣芷过来找她,问她讨泮宫禁卫统领的铜牌,要出泮宫。
洛臻一惊。
宣芷要铜牌的意思,就是要晚回。
泮宫大门亥时关闭,卯时开启。这是百年传下的规矩,除非人命关天的大事,否则谁叫门也叫不开。
想要泮宫守卫临时开门,要么有皇帝谕令,要么泮宫左右禁军统领的铜牌。
洛臻急忙同汪褚一起劝她。
但宣芷不止坚持要出泮宫,并且连汪褚都不带。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抿着唇道。
最后汪褚跪下了,发誓说无论公主去何处,做什么,他都会烂在心里,绝不对第二人通传。但公主出行一定要带上他。
宣芷叹了口气,终于让了步。拿着洛臻的铜牌,带着汪褚出去了。
后来果然是四更天才回来。
汪褚也果然闭口不谈宣芷去了何处。
宣芷回来的时候,甲字学舍里依然亮着灯火,洛臻和谢兰都没有睡。两个人在水榭里对坐,埋头抄了整夜的《礼》经,抄的眼底都是细密血丝。
天色渐渐地亮了。
这一日,直接负责颍川使节队伍事宜的鸿胪寺主簿华正筠,大清早地便到了城外五里长亭送行处。
返程的岁贡队伍天不亮时便到了。
五六百人的使节队伍,带着无数的车马箱笼,带着皇帝此行赐下的厚重赏赐,人喊马嘶,在长亭外做最后的清点,队伍一眼见不到头尾。
洛雅之站在队伍最前头,今日穿了颍川国的绯红色三品官袍,含笑与华正筠客气寒暄片刻,亲自领着他,从队伍前头开始,一个个车马过去查验。
华正筠嘴上客气,带着鸿胪寺人手,挨个按照规矩仔细查验。
粮草车里,是否偷偷私藏了不能带出东陆的粮食草木种子;
随行人马与来时数量可相同;是否有混进队伍的敌国细作。
马车底板车轴里,可有暗藏了东陆军事情报舆图。
花了整个时辰,来回查验了两遍,已经到了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时分。
华正筠核对手使节名单,再次清点人数,还是没有找到最想在队伍里看到的那个人,不得不问了一句,
“谢兰谢公子呢。我记得他会回随行队伍返程?怎么不见他来。”
洛雅之微笑道,“谢兰此时尚在泮宫。——华主簿稍等片刻,过一会儿,殿下会亲自送他来。”
华正筠不说话了。
宣芷公主和谢兰在泮宫走得近,三爷头顶上多了一片青青草原的事儿,他们这些亲近的人,谁不知道呢。
碍着敬端公主那句‘割袍断义’的威胁,三爷被人当面绿了,特么的连派刺客都不敢。
连带着他们这些身边亲信,最近的日子都过得糟心透了。
幸好这些日子反复向洛雅之施压,最后总算说动了洛雅之,带着谢兰返程归国。
华正筠心里默默念着,大家都不容易啊!
巳时刚过,官道远处出现了一辆宽敞马车。
听风卫汪褚统领亲自驾车过来,车里坐的显然是敬端公主。
华正筠站在长亭里,远远看着。
只见泮宫来的马车远远停在长亭外的队伍中段,汪褚跳下车去,扶着马车里的敬端公主下车。
敬端公主今日穿了身常见的正红色镶金线牡丹曲裾长裙,梳着常梳的随云髻,拇指大的明珠缀满了乌发,在阳光下反射着璀璨亮光。
敬端公主身后,依次从车厢里下来两个人。
头一个大剌剌直接撩袍子跳下来的,今日穿了身眼熟的银丝暗纹直裾,不必细看就是洛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