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平静地道,“若是今生不得入朝堂,只能嫁为男妻,不如为公主入帐侍君。此次得知有机会跟随公主身侧,哪怕是刀山火海,兰今生也值得了。”
洛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谢兰的肩膀。
“别妄自菲薄。你来上京城走一遭,就冲这份胆量,我们都会记得你。”
谢兰一愣,随即露出淡淡的感激笑容。
洛臻随即转向洛雅之,“谢兰假扮公主,就算身材差不多,穿上公主的衣裳头面,梳好发髻,描眉装扮,远看唬人够了,但毕竟相貌不同,不能凑近看。怎么办?”
“下面就需要你出面了。”洛雅之肃容道,“想尽办法,拖住在场所有认识公主的人,叫他们不要走近说话。”
此事做起来不容易。洛臻当即陷入了沉思。
送行外国使节是鸿胪寺的差使,身为鸿胪寺主簿的华正筠肯定是在场的。
鸿胪寺其他官员与宣芷公主并不熟悉,远远地唬人应该够了。
就是不知道楚王会不会来。
如果楚王不来,她一个人拖住华正筠,问题还不大。
如果周浔赶来了……她多半拦不住。
她当即把心底的疑虑提出来。
宣芷听了,面容极为平静地回了一句。
“洛侍郎特意选了南梁大朝会的日子返程。按理来说,他不会来。若是他当真来了……那便是天意弄人。注定让我死在他手上。”
洛臻听得浑身一个哆嗦。
如果说天意弄人的话……
他们头顶上悬着的所谓天意,踏马的不就是一篇虐死女主的大虐文吗!
“那就假设楚王会来,想办法安排应对。”洛臻立刻说道。
洛雅之赞许地点头,“提前设想最糟糕的局面,总是比较妥当。现在就让我设想一下最糟糕的局面。”
她想了想,轻描淡写道,“送行当日,楚王来了。阿臻没有拦住他,他看见了咱们公主,一定要过来同她说话。然后就发现她是谢公子假扮的。咱们公主假扮谢公子,正在归国队伍里呢。楚王勃然大怒,拔剑当场刺死了谢公子。公主,阿臻和我当场被拿下,以叛逃罪一同斩首。汪褚逃脱,意图劫法场失败,死在法场外头。咱们都死完了,秣陵都那儿国主的丧事也隐藏不住了,朝堂大乱,南梁皇帝老儿趁机发兵,吞并国土。咱们颍川国百年国祚,没了。”
在场所有人:“……”
洛臻:“……”
洛臻沉重地拍了拍洛雅之的肩膀,“够了,姐。别说了。你这乌鸦嘴万一成了真,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洛雅之冷笑,“你当我开玩笑么?不,我说的,极有可能成真。一步错,步步错,身死国灭,哪里是闹着玩儿的。”
她倏然抬起眼,两道锐利的视线直视洛臻,“你现在该明白了罢。这局棋里,最大的变数不是你,而是祁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务必说动祁王。岁贡队伍返国当日,若能调动他的惊风司力量,助我们一臂之力,则此事可成。”
洛臻张了张嘴,想反问一句,“祁王出手帮助了我们,事后他怎么办。帮助属国的王储叛逃,那他自己……不也是叛国重罪吗。”
想起汪褚和谢兰惊心动魄的那句‘愿为殿下效死’,想起洛雅之的那句‘身死国灭’,她终究闭上了嘴,什么也没有说。
商议完毕,众人起身。洛雅之还是那身听风卫的服饰,在汪褚的陪同下,乔装出去了。
宣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谢兰回自己的学舍。
第二日早上,洛臻帮公主去学馆里告了假,怀着重重心事捱了半日的课程,回自己房间里坐了半日。
从未经历过的重大变故就在面前,人前还能强作镇定,如今只剩单独一个人,心乱如麻。
三年前,国主临行送别时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宣芷苍白憔悴的面容,熟悉的一双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耳边反复回荡着谢兰和汪褚那句平静的‘愿为殿下效死’。
又过一会儿,耳边又响起她今日才与祁王说的那句:‘我们回秣陵都。’
她一咬牙,牵马出去,直奔城南祁王府。
……
周淮从宫里回来王府不久,身上刚沐浴过,换了身轻薄衣袍,头发还没有干。
洛臻风卷残云般闯进来正院的时候,他刚得了消息,来不及戴冠,只得匆忙地拿了根乌木发簪簪住了头发,开了房门。
两人在正院的院子里迎面碰了个正着。
“今日是怎么了?这般火烧火燎的。”周淮诧异地问了句。
洛臻一把扯住他的袍袖,拉着他径直奔去正房,两人进了门,她反手把门关上了。
顾渊本来紧跟着护卫祁王的,一见洛臻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只怕他们当场干柴烈火,闹出大动静来,当即吩咐跟随的亲卫左右散开,退出正房檐下十丈开外。
周淮被洛臻拉着入了内室,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好气又好笑,往回拉扯自己的衣袍,“虽说昨日未能成事,今日你也不必如此主动……”
洛臻挥退了几名内室洒扫的侍从,打量房里再无旁人,二话不说,把周淮往宽敞的床榻里一推。
周淮跌坐在床头,露出惊愕神色。
洛臻动作极快,片刻之间,已经解了两边的钩子,把帷帐粗鲁地往下拉。层层的轻纱帐垂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的身影,她深吸口气,甩了靴子,拉扯住周淮的单薄衣襟,亲了上去。
熟悉的松叶冷香又弥漫了过来,将她笼罩在其中。
朦胧纱帐中,两人喘息着交换了个热吻,洛臻伸手就要扒周淮的衣袍,周淮伸手挡住了。
“今日到底怎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你神态动作都不同寻常,整个人又急躁,又莽撞。——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别犯糊涂。”
洛臻催促道,“别问那么多扫兴的废话!把昨日没做完的事做了,我们再说话!”
周淮却不愿意了。
“你把事情先说清楚。”他坚持道,坐直起身,伸手把帷帐帘子又挂起来了。
洛臻全凭心头憋着的一口气强撑着,被周淮阻挡了片刻,那口强撑起来的气势就泄了,她沮丧的坐在凌乱的床褥间,扒拉了几下自己凌乱的乌发,拢到耳后去。
“别问了。”她最后沮丧地道,跳下床,趿着鞋就往门外走,“当我今天没来过。”
周淮坐在床头,并不阻拦,却出声吩咐门外的顾渊。
“把正房门窗都打开,通通风。再备盆冷水,洛君若是坚持出院子,就当头泼过去,让她发热的脑子清醒一下。”
洛臻:“……”
第90章
洛臻见了门外果然四处准备水桶的架势,深吸口气,砰的把门又关了,抬脚走回内室。
周淮从床上起了身,整理好了身上揉乱的衣裳,站在大开的窗边。
“脑子清醒了?现在可以说了罢,今日是在哪儿吃了春|药了?”
洛臻郁闷地道,“春|药个屁,我就是想着昨天亲了一次,感觉还不错,过来再试试呗。正所谓急色熏心,没听过么。“
“当真是因为急色?“ 周淮难得淡淡嘲了一句,”我看你刚才那架势,仿佛将士辞家,萧萧离别,大有一去不复返的意思。——怎么,在上京城游学了两年半,终于想通了,要入宫去行刺父皇了?”
洛臻扶额。
“行刺个屁!要行刺你老爹我早去了!算了,你别问了。”
“哦,原来不是要去行刺父皇。”周淮点点头,“三哥还不值得你赌上身价性命去行刺。那么想必是公主那边有大事了?”
洛臻伸手把他的嘴捂上了。
“叫你别问了!”
周淮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明白了两三分。“果然同你家公主有关的事?”
他走去桌边,拎起紫砂茶壶倒了杯尙温热的茶,递给洛臻:“静静心,慢慢与我说。”
洛臻一时失态,满腹愁绪就被猜中了一半,整个人也绷不住了,沮丧地端过茶杯,当作喝酒般,一口喝尽。
思前想后了许久,她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害,你别问了,烦!”
冯大管事听说正院吵了嘴,晚膳时特意准备的都是洛臻平日里喜爱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满桌子。
洛臻却根本没发现。
她食不知滋味地用完了半碗饭,放下了筷子,端过茶盏漱口。
一抬起头,发现对面坐着的周淮也放下了筷子,盯着她看。
“这就吃好了?”洛臻诧异地打量了几眼周淮面前放着几乎没动的碗碟:“咱们虽说不必学子昂的饭量,但也不至于学起你家七妹,进食跟小鸟似的了?”
周淮吩咐随侍撤席,没接她的话,却反问了一句。
“还有心情说笑,看来事情不至于太糟?——还是说,事情虽然已经很糟了,但你想着,大不了就是挨一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洛臻噎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洛臻站起身来,“晚膳用好了,我回去了。过几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