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查踩着明琇的背下了马,想要摘下她的面纱,她不动声色地躲过,又来到另一匹马下,高声道:“大人请下!”明琇迅速在每一匹马下都转了一圈,待到所有使者都下了马后,她已然被重重踩上了数十脚,却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满。
如果一味按照明琇的意愿,她乖张霸道惯了,从不在意他人眼色,必然下一道“烂柯”咒逼这些红衣使者拔刀互砍,一个不留。杀几个人容易,解围却难。眼下她要为息夫人解围、为大匡城解围,就决不能那样意气行事,反而要做出乖顺的样子。
“明姑娘……”息夫人歉意地看着她,朱唇轻启,几乎就要过来搀扶她,明琇连忙摆手,笑嘻嘻地说:“夫人,没想到奴婢刚来大匡城就有这等荣幸,日后还望夫人多多提携。”她心里想,李青莲对她有救命之恩,那时候就连“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的不要脸的话都说过了,现在哪怕真的是做奴婢,也不过是履行说过的话,她并不觉不甘。
那监查走到明琇身边,靠得极近,鼻息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本督瞧着这美奴甚是贴心,不若夫人就把她送给本督,也算是大匡城敬一分孝心。”
“不行!”莲花台上,李青莲早已气得双目发红。先前因相信明琇绝非任人宰割之人,并未插手,可眼下听到使者索要明琇,却是什么也顾不上,直接跳下了高台。
“等等!”明琇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监查听的,还是说给李青莲听的。
“大人,真的要带我走吗?”
“那是当……”监查一把挑开她的帷帽,然后舌头就开始打颤,话都还没说完,惊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他妈也太丑了!”
明琇右眼的眼珠又大又圆,漆黑无光,不似人类,那一道三寸长的赤纹更是生生分裂了左、右半边脸。她很清楚自己笑怎么笑更像索命的恶鬼,就冲着监查灿烂一笑,露出雪白发亮的小虎牙。皮肤雪白,猩红咒印,五官精致却偏偏有一只可怕的眼睛,如此强烈的对比,看得越久,就越让人毛骨悚然。
“大人~你刚刚还夸人家是个明秀的姑娘呢!”
明琇正要上前,监查就抬起腿,一脚狠狠踹在她身上,骂道:“滚!恶心!别让本督再看到你!”
因为明琇此举的目的就是想让使者出气后不再纠缠息夫人、让大典得以继续进行,她并没有躲开那一脚,而是直接让腹部受力,逼出一口血来。
明琇顺势倒下,在地上圆滑地打了个滚,刻意将动作做得十足夸张滑稽。然后一捂嘴,看到吐出来的血,装作极其害怕的样子,大呼大叫:“救命啊!血,血!”
她惊慌失措的滑稽样子,惹得本来对她的容貌很失望的红衣使者们不由发笑。
“哎哟,瞧这丑婆娘!真是丑人多作怪!”
明琇心下道:“你们气也消了,爽也爽了,赶紧的让拜师礼继续。这账我们私底下再算吧。”
第29章 莫教兵士哭龙荒
明琇滚回人群中后,掏出一张帕子粗粗抹去了嘴唇上的血迹, 淡定地戴上了帷帽。
“喂, 你刚才都是装的吗?”沈爱念叨, “没想到九阙也有这么讨厌的人……万一刚才那些人真的要抓你去做丫鬟怎么办,你胆子也真大。你刚刚在所有人面前说你是奴婢,那今天不就没法拜师了吗。你这种脾气怎么可能真给人去做奴婢。对了,你刚刚被踢了一脚都吐血了,现在肚子怎么又不痛了?”
明琇掏了掏耳朵,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然后顺手从沈爱腰间摸来一个水囊,“咕噜噜”地喝了几口凉水再扭头吐掉。她漱完口,嘴里的血腥气也消了, 就又把水囊还回去, “还你。”
按照往常的发展, 沈爱嫌弃她嫌弃得要命,每次看到明琇就恨不得连翻三个白眼, 这时候是绝对不会接下她喝过的水囊的。可沈爱这次不仅接过了水囊重新挂回腰间, 还没有和她拌嘴。明琇惊喜:“沈小姐有长进啊,我本来料定你要翻三个白眼的,现在竟连一个都没有翻!”
沈爱“哼”了一声:“这时候你都还皮得起来!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吧!”
“我让大美人欠了我个人情, 被踩几脚又算得了什么?我胸无大志,也没什么修仙的天赋,大不了就借着这个人情,在大匡城混吃混喝当米虫咯。”
作为一个积极向上、有志向的少女, 沈爱原本还对明琇的侠义心肠有几分佩服,万没想到她偏要说是这个理由。沈爱生理性地翻了个白眼,投去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你就使劲作死吧!”
“活着不作死,死后没得作。”明琇打了个响指,“一个!沈小姐果然还是翻了一个白眼的!”
沈爱再次对明琇感到心力憔悴。“大典开始了,好好看!憋说话!”
“哈,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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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危机变为闹剧后,红衣使者悉数入座莲花台,拜师礼继续。
陆子约出师未捷,运气不大好,轮到他上台时正巧赶上红衣使者突击监查,而现在轮到他应答,莲花台上又多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从未有过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的经历,喉咙口仿佛烧了起来,每说一个字,都不像是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弟、弟子陆期,在家中排行老七,不过这期不是第七的七,而是后会有期的期……所以,我在子字辈里字‘子约’……”
磕磕绊绊,声音时大时小,明琇听着揪心:自我介绍讲究得就是自卖自夸。可陆子约倒好,在台上这么紧张,大概也没意识到他正当着几百人的面、当着他偶像的面扯自己名字的来历——如果他今年八九岁,这样的自我介绍应该能得一朵小红花。
可惜他二十一了,小红花?免谈!
李青莲许是察觉到陆子约一人面对将近三十名师长、监查官,过于紧张,随即吩咐排名紧随其后的七名考生一并上台,八人站成一排,并肩应答,总比孤军奋战更有底气。
沈爱也被叫上台去。明琇伸长脖子望向台上那两道黑衣、黄衣背影,有一瞬竟很是羡慕。从前明琇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以后以后会进怎样的门派、认识怎样的朋友、拜怎样的师父——倒也不指望自己穿成了拥有逆天灵根的天选之女,只要有并肩作战的同门,有值得跟随的师父,天气好就御剑,天气坏就睡懒觉,就当在异世度个假,死后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去。
方才受的伤并不让明琇觉得疼痛,但她看着台上同批的考生,家世清白,前途无量,她也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
陆子约紧接着回答了几个“何时开始修剑”、“目前修为在什么境界”、“为何要投考大匡城”诸如此类的基础问题,紧张的情绪缓解后,应答愈发流畅。
落照府是兵戈世家,史上出过诸多化境界之上的大能,而陆子约的祖父更是被称为“文渊将军”,说的就是他在武学之余,也写得一手好诗文。陆子约本人家学渊博,身手不凡,难得还品行端正,无论学识还是修为,在一众考生中都是最出众的,只要不出岔子,应该能将这魁首之名保到最后。
偏偏出了岔子。
红衣监查忽然开口:“既然是剑修,就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如我们来谈谈时事。”
陆子约揖道:“请赐教。”
“元和二年秋,仙首派威武军北征歼灭赛教,同年,清洗仙门内部叛臣。有谏臣提出,攘外安内纵然是千秋功绩,但一年内杀伐不断,天地间的怨气难以及时消解,未免助长了妖魔鬼怪的气焰,对于怨气深重这件事,尔等怎么看?又该如何消灭怨气?”
陆子约凝眉,思虑了片刻。
使者甚至没有给出赞同与否的选项,只是问对于怨气深重该如何消灭,言下之意,便是这两件事都是正确的。
冤死的人多、厉鬼也就多;战争不断,人们心中的邪念就占据上风,怨气自然会累积起来;盛世仙道昌,乱世鬼道盛,这个道理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琇修习鬼道四年便有所成,诚然也得益于天地间的怨气昌盛。可是,既杀了这么多人、让世间多了这么多厉鬼,又怪死人怨气重,还想搞些讨巧的方式化解怨气。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陆子约道:“禀监查使,在下以为化解怨气绝不在一朝一夕,也难以单凭修士之力刻意消灭,怨鬼已是煞气身中,诛鬼的戾气亦是煞,两煞不仅不能相抵,反而更助长了妖魔之势。庄圣有云,‘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地之灵气、人心之怨气,亦如流水,宜疏通不宜淤塞,可引流而不可平息。若仙门太平,天下昌盛,休养生息,滋养灵气,久而久之,灵气昌盛,盖过怨气,那贵派所患之怨气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番临场应答算得上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但监查似乎还不满意,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以九阙为首的仙门百家这几年都不昌盛、太平了?”
陆子约道:“仙首天纵之才,自有英明之处,在下鄙陋,不敢评说。只是近年来战争太过频繁,短短几年间,就有数十家仙门覆灭、数不清的宗教门派被清洗,导致怨气滋长,也是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