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了百姓,威胁了府台,如今也来威胁朕,威胁大燕了是吗?赵长泽,谁给你的胆子!”
精钢扇柄狠狠刺入赵长泽脖颈上的皮肤里,丝丝血迹染上了扇柄。李持明还在转动扇柄,让那尖端进的更深。赵长泽惶恐的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就听李持明在他耳边像毒蛇一般嘶声道:“堆戈谷大捷,三军大胜。这个档口,你来威胁朕让大燕向你们低头?赵长泽,你回去问问你父亲那个老匹夫,‘胆大妄为’四个字,他知不知道怎么写?”
“他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敢让我来这里。“到了这个时候,赵长泽倒忽然冷静了许多。他冲着李持明笑出一口黄牙,恶毒又猖狂:”皇帝,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用倭寇吗?因为倭寇是一群无路可退的人,他们的故土有地震和火山,且岛屿不断沉没,他们必须寻找下一个栖息地。否则,整个族群都要归于毁灭!”
李持明眯起了眼睛,沉默的瞪着赵长泽。后者笑的更开心了。
“倭寇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到这里的,你们在堆戈谷伤到的,只是他们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兵力。可这十分之一不到的死伤,却能让他们群情激奋,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那些冒大不韪帮助你的燕国的臭渔民,被倭寇报复死无全尸!你会看到野火冲天灾祸成片!因为倭寇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他们本就想占据这片土地,现在,你给了他们一个更为合理,也更为激愤的带血的借口!”
李持明抓住赵长泽的头狠狠往地上撞去,这中年人的额角瞬间流下了鲜血。皇帝把他的脑袋像个破棉团似的摔在地上,撞出“咚”的一声大响。赵长泽舔了舔流到自己嘴角的鲜血,无声的笑了。
“你慌了!李持明,你慌了!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不是吗?你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开的头。如果不是你开辟了捐官令,我们哪里会去捐官呢?可若不是你又废除了捐官令,出言如同儿戏。我们又何至于铤而走险,招倭寇上岸?”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嘶哑的像一只丑陋的鬼:“这都是你的错,皇帝,你的到来,就是这个国家的灾祸!燕国将要亡在你手里,你,将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那你今天来这里,究竟想让我们知道什么呢?就只是想告诉我们,我们错了,我们败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
赵长泽低垂着头发出了一声喑哑的笑:”自然不是,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们,因为你们愚蠢的夺官令,东南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落入了不可避免的民心向背。所以,皇帝,你若是还想保有你这帝位,就应让东南三省独立出去。否则。我此番出发之前就已同倭寇商议好了对策。倘若三日后你们没有昭告天下让东南独立,倭寇的三十万大军便会登上燕国的国土,到了那时候,就不是东南三省那么简单了!”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穿着白底蓝花缎子鞋的脚,上面是垂到鞋面的秋水色裙子。裙子的主人蹲下身来,慢慢拉住了李持明的手。赵长泽听见一个声音道:“他就是要激怒你,别着了他的道儿。这等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引狼入室的玩意儿,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
赵长泽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疲倦却也清丽绝俗的脸。他依稀猜到了,这大概就是冠宠天下的永嘉公主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反驳道:“一己私利?公主这话说的忒也武断。您如何得知咱们是为了一己私利?若不是朝廷对东南商贾的偏见和敌意,我们又何至于走投无路,要闹到今天这般田地!”
“偏见?敌意?”永嘉公主站起了身子,低下头冷冷的俯视着他。嘴角边扯出一丝冷笑。那美若天仙的女子双手抱胸望着他道:“你倒是来同我说说,什么叫偏见敌意,什么又叫走投无路!”
第120章 激辩
“难道不是偏见吗?”赵长泽冷笑道。“商人不得从政,不得出仕,哪怕真的费尽心思去考了科举,最后也只会被授予无足轻重的小官。士农工商,商人究竟哪里低其他人一头了?”
“好不容易有了钱,我们拿钱去买官,一没抢二没偷。元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朝廷为何就要从中作梗,不许我们买官?难道生做商人子,天生就不如旁人,连买官的资格都没有吗?”
“朝令夕改,朝廷自己出台了捐官令。却不过三年时间便又撤回捐官。怎么,商贾的钱就不是钱了?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打水漂了?公理何在?公理何在啊?!“
赵长泽坐在地上,说到此处竟不禁落下泪来,像个大号婴儿似的,垂着脑袋。李持明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不发一语。李令姜则让福禄寿拿了手帕来递给他擦眼泪。见赵长泽接过那手帕了。她平静的反问道:“赵朝奉这话句句泣血,乍一听似乎是很有道理。可仔细一听却是胡搅蛮缠的诡辩。赵朝奉,颠倒黑白扭曲事实还属你赵朝奉为第一人啊,不知您这些话究竟是您自己心中所想的呢,还是东南商会的诸位七嘴八舌教给您的呢?”
“燕国何时规定过商人不得出仕不得参与科举?您自己也说了,‘就算参与了也只是授予无足轻重的小官’。这话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朝廷究竟有没有禁止商人科考,您自己心里清楚。永嘉斗胆猜测,赵朝奉年轻时必定也参与过科考,只是技不如人,落榜失败了,是这样吗,赵朝奉?”
“我确实参加过科考,不错!但公主殿下这幅何不食肉糜的模样也着实令人心寒。您到大街上问问,但凡家境过得去的人家,哪个不会让孩子去试试应考?只可惜,我当年一腔热血写就的文章,却被考官因我是商人之子而无情黜落,落得个杳无音信的下场。若不是因为我的出身,他们又怎会如此待我?!”
“哦?此话当真?”李令姜笑道。她嗤笑着看了赵长泽一眼,摇了摇头。“朝奉啊,你为了能让你们里通外国引狼入室的行为显得高尚一点,真是费劲了心思啊!科考的试卷都是密封的,考官根本看不到答卷者姓甚名谁。还是您赵朝奉神通广大,如此确定那考官必定看到了你的试卷,所以将你黜落?”
“即便阅卷时看不到,可最后准备放榜时他们也能看到!”赵长泽不服气的说。“便是那时候,将我黜落的!只因我是个商人之子!这一切我再清楚不过!公主殿下莫要颠倒黑白!”
“颠——颠倒黑白?”李令姜被气笑了。她绕着赵长泽走了两圈,最后苦笑着摇摇头道:“好好好,罢罢罢,赵朝奉,我说不过你,你接着说,说说你们买官究竟又有何苦衷呢?”
“听听,公主您的语气,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试问若是能通过科考取得功名,我们又何至于买官?苦衷?苦衷便是号称为天下学子准备的那条公正公平的阳关大道,我等商贾之子却走不通!走不通,所以才只得买官!这便是我等的苦衷!”
“这便是你的‘苦衷’了?”李令姜问他。见他不理,李令姜自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忽儿的笑了。“可悲啊,赵朝奉,可悲啊!”她啧啧叹道。
“怎么可悲?”赵长泽瞪着她。脸色由红转黑。
“怎么不可悲?”李令姜反问他。
“你从一开始起所说的一切,就都建立在朝廷打压、排挤你们商贾这个基础上。为何买官——因为你没法通过正当途径做官。为何无法通过正当途径做官——因为你是商人之子,科考备受排挤。只可惜,这只是你想当然自以为聪明的想法罢了。朝廷真的这么做了吗?”
“赵长泽,你说朝廷打压商人之子参加科举。而你可知,当今内阁首辅陈惟衷本人,恰恰就是商贾出身。他本人年轻时就是经商起家,后来人到中年才考取功名。可饶是如此,他不是照样当了首辅,做了部堂吗?若按你的说法,商贾以及商贾之子应考便会被黜落,那陈阁老的情况又该如何说起?”
“再说直隶巡抚高得和户部浙省司员外郎秦还清,这二位一个家里世代经商,另一个入朝为官前就是天下闻名的大书商。既然你说自己曾有志于科举,想必你定然也购买过望岳堂的书籍咯?那么麻烦赵朝奉同我解释解释,这几位为何能脱颖而出,身居高位呢?”
“脱颖而出?身居高位?”赵长泽不屑的反驳道:“世人谁不知道秦还清多年苦读而不得,直到前几年才以举人之身补了吏部的缺。如今升到了浙省司,不过是他惯会柔和媚上罢了!”
“柔和媚上?”李令姜眯起眼睛望着赵长泽。“赵朝奉,话说清楚些。秦大人多年屡试不中的原因,你身为东南商会副会长怎可能不知呢?即便你不知,陈阁老也会让你知道吧?还不是你东南巨贾的傀儡陈惟衷陈阁老,因为秦大人始终不愿听命于他,听命于你们商会,这才嘱咐了考官不要让秦大人及第吗?哦对了!话说到此,我要为方才的一句话道歉。赵朝奉,有件事你说得对。考官的确会因为个人好恶和‘他人好恶’而罔顾事实和职责,对科考结果横加干涉。可问题在于,陈阁老在朝中坐大难道不是你们东南商贾用大量金钱来为他老人家进行舆论造势的结果吗?陈党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于方方面面都爪牙无数。尤其是科考一门。几年前的春闱,从上到下陛下想找出一个不是陈党的官员来主持春闱都不得!因为吏治衙门和各地各层州府,哪儿没有你们陈党的爪牙呀!不就是靠着这个,陈党才能多年把持科考,顺陈者及第,不顺者黜落吗?赵朝奉身为陈党背后的大老板,陈党怎么能让您多年不第呢?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啊!”